早朝。御苑。
朝堂之上。
帝后携手一同临朝,此乃千古皆未有之。
即便是这满苑的群臣们,都预想到这一日终究到来,也无法抑制住,他们此刻内心的慌张。
两位丞相已做出表率,恭迎帝后临朝。
那么,其他朝臣们也只能依着两位丞相的所表现出来的意思,纷纷向夏裴与陆昭漪行叩拜大礼,并山呼:
“皇帝陛下万岁!皇后殿下千秋!”
一句句高亢的嗓音,透过朝堂的钟鼓鸣乐声,传递进夏裴和陆昭漪的耳朵。
高台上,夏裴一身赤色龙袍,俊逸的脸庞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而他身边,三步远的距离,是他的结发之妻陆昭漪。
她穿戴着华美凤冠,头上珠翠繁多。她一双杏眸流盼妩媚,嘴角含笑,端庄秀丽,雍容雅致。
帝后相互交换了眼神,夏裴挥了挥衣袖,朗声道:“平身吧!”
“谢皇帝陛下!”众人起身。
陆昭漪浅笑盈盈,稳坐于珠帘之后,“众卿不必拘谨,都是自己人。此乃是予,时隔两年半再次出现于朝堂之上……与众卿都是老熟人了。”
众臣左顾右盼,不时传出一丝吵闹声,他们也在盘算,从她在殷初二年,被贬去关中之后,再返回洛京已与陛下定了婚约,而后两年以来,头一年准备婚礼,后一年怀着身孕,如今诞下龙凤胎足足又养了一年的身体,那可不就是没出现在朝堂上?
如今再度登台,这又将意味着什么?众臣心知肚明。
早在她入宫之前,便将朝中诸多重要之职位,都安排了她自己的人,整个朝野上下,早就没了反对她的声音,如今更是真正的掌控着一切。
要换成别人,早就被皇帝掀了,可她,也是皇帝的女人。
就连向来只听从陆昭漪的十五万青州军,在数个月前,北征慕容部时,罕见地听命于皇帝诏令,这相当于是嫁妆,同她一起,归入了皇帝麾下。
这让皇帝如何不欢喜?
若非皇帝有意,她怎会拥有如今权势滔天的地位。
众臣心中各种思量,却也都收敛住,不敢露出丝毫。
而陆昭漪也没有让他们思量太久,很快将话题引导到朝政上,也掀开了这次朝议的开启。
首先便是关于国库钱财一事。
打仗要花钱,兴修水利、建堤坝同样也要花钱,尤其是河道工程,耗费巨大。
虽然说这些年,开朝之初,朝廷勤俭,国库银钱充裕。但是,这样的银钱支出,放在一般的富贵人家,或者小官之家,都够吃用一辈子的了。
但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点钱,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国库银钱一旦捉襟见肘,就会造成一定的人心不稳。
何况,消耗铜钱最大的大头,还是战争。
开朝三年来,天下虽初步安定,但动兵一事从未终止,主要的麻烦还是在与鲜卑部的战事。
众位大臣面露难色。
此事,陆昭漪却有对策。
她从席间坐起,直起身,吩咐大长秋影灵将一摞摞竹简抬上朝堂之上。只是这些竹简都是全新的。
众人面面相觑。
“皇后,此乃为何啊?”
“这是予近一年来,让宫人协助整理的前朝的典章定律,予让人稍做修改,有的全部推翻,重定新规。而这件事,予记得,邱中丞挺熟吧?”
她提邱渠子,只因他曾在开朝之始,颁布新政,得罪了当时的朝中士族门阀,也间接得罪过宗室。
后来,因为他是夏裴的宠臣,经过几番敲打,小施惩戒,但也没人真的敢拿他开刀,夏裴将他关在大狱不到半个月,就又被放出来。
他也有治国才能,可是此人却也是有着极深的城府,可以与其交好,但若让他把控朝政,也是危险的。
这件事也不用陆昭漪来提醒,夏裴自己也该知道,此人可用,却不能全用,要压制,不可让其掌兵!
一听到被针对,隐于群臣之中,连个影子都不受关注的邱渠子,踉踉跄跄赶到前面,朝着帝后恭敬一拜。
“回皇后!此事,臣熟。为此,差点小命不保,好在陛下体恤臣,臣这脖子上还留着这颗脑袋。”
陆昭漪看向他,“既然你熟,那么,予的新规,就交给你执行下去。邱中丞万万不要介意。”
邱渠子立马低眉顺眼,拱手答道:“臣不介意。”
“不介意便好。”夏裴此时一脸严肃地开口,“皇后整理的这些条文,朕也看过,修补过后,确是对社稷有益。但朕也要告诫一番站在朝堂上的一些世家出身的卿家,皇后的新政与此前邱中丞所推举的新政不同,涉及到百姓生息,与人才选拔,与官营坊造,基于前朝却也在改变前朝之治,今日退朝之后,不要有何不满的,若有,那么都尽管咽回肚子里……”
此举,却是让朝中大臣们无言反驳。
纵观朝野上下,士族的力量已经小了许多,大多都是出身雍、影、甲三卫营,曾经无比支持皇后的人,占据如今朝堂的半数左右。
要知道陆昭漪背后,可是有十五万不可战胜的青州军铁骑,再加上朝中尽数势力掌控着关键位置,谁人能够撼动?
“皇上圣明。”众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吾等谨遵皇上旨意,绝无异议。”
“那就好。”夏裴淡漠颔首,撇过头看向邱渠子,“那此事就有劳邱中丞效劳了。”
将新规推给他来做,一来,推行新政这件事,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是极易被同僚气愤的。而夏裴也借此机会,接着让他在朝中孤立,压制他的羽翼,这样他就只能依附于皇帝,才能稳坐朝堂。
二来,确实做给群臣看的。也是让他们知晓,即使没了皇后在,他夏裴也能轻松掌握朝野上下的生杀大权。
这对夫妇,就在朝堂上,一言一语就将一位城府极深的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能反抗,只能硬着头皮把事给办好。
如此一想,众人都觉得脊梁骨阵阵发凉。
回到堆着满地的竹简之上,在随后的朝议中,群臣竟然发现,有半数以上条例都是告诉他们,皇帝要怎么去捞钱的。
那钱,是谁出的?
朝廷刚开朝不过三年,百废待兴,百姓要休养生息,肯定谁有钱,捞谁的。
要说谁有钱,当然是士族。
大渊的百姓依附于士族,士族把土地交给百姓耕种,每年耕田的产出,百姓们将产出之所得,自己留下一部分,其他全部要上交给士族。
随着前朝四百年的发展,士族势力雄厚,积攒下无数家底,这才能够支撑起前朝末期,数十年征战的底子。
可如今,士族的存在,已经足以威胁到天下社稷的稳固,那么,体恤天下万民的天子,只能将镰刀开始挥向,在上百年时间长河中,养肥了的士族。
但新政却并非那般的粗暴,而是像切片一般,在他们浑然不知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割下他们的肉,以壮大新生的朝廷。
所以,第一步,加征税收,但并非从人头税上做功夫,而是从士族的家底来下手,这样即便加征了税,也影响不到百姓。
当然,为了避免士族因自身的损失而去剥削百姓,也有维护征税的新政提出,设立督田署,并分管十三州,百姓可随时向各地督田署检举,一旦查实士族剥削事实,便可将其士族彻底查抄,家产全数充入国库,且该士族自此五代以后,都不得再步入仕途。
那士族覆灭,百姓该如何生存?
新规写有:鼓励农户自食其力,不需要缴纳赋税。而这,也等于变相断掉了士族的后路。
第二步,是建立屯田司。
屯田司顾名思义,专职农桑垦殖,统领各处荒芜地区的农业,负责农桑的种植,同时,也负责收购粮食,运往边疆。
这些事情,陆昭漪都是亲历过的,自然知道这屯田司的重要性。
她早先,也曾想要利用屯田司,获取大笔资金,可后来,她却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屯田司的作用太单一,不适合用来敛财。
而现在,她正在试图寻求另外一种方法。
在她大改之下,屯田司的重要性不容忽视,将一些大片无主之地,划拨给将士开垦,军垦农田,产出不需要缴纳,将士自留一些,其他可直接作为战时所用,则避免了今后,朝廷打仗,还要跟士族借粮的局面。
第三步,铁盐官营,天下所有做铁和盐的生意,必须由朝廷经营,经营所得,尽数全归于国库。
铁与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暴利生意,前朝也曾这般做过,但后来士族势大,再加上数十年战乱,朝廷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办法继续铁盐专营?
如今不同了。
新朝建立之后,如今还未将所有与此相关的生意收缴于朝廷,但夏裴已经命司空许禄开始于洛京中,替他经营了。
可,远远不够,必须全天下的铁和盐,都要由皇家经营。
同样,这也触碰到了士族的地位。
但士族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开朝第一天时,天下止戈,兵器全部收缴,再加上吴崇与后来朱雀堂洛京掀起大乱,兵器全部被宗室控制。
天下兵马,也都尽数掌握在宗室之手。至于士族?
你不想活,大可以送你去死!
然而,陆昭漪的举政之法,却远远不及于此。随着更多的条例,一一被摆上台面,更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铸币,才是收割天下财富的终极杀招。
而新币的定价,只掌握在她陆昭漪的手上。银和锡混合在一起,铸造所消耗的本钱,不过二钱不到,但可以定价至十万钱,乃至几十万钱。
如此之高的价格,谁能买得起?
只有士族!
真正的,是在收割根深蒂固的士族们,上百年,乃至几百年的家底。
一切,破而后立。
士族最后的一点门面,就在铺设全境而推行的新政,如此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序幕。
早朝,已经退朝。
但此刻这些举措,还未能推行到天下十三州,士族将要面临的困境,在新政当中其实都未明言,只待全部的计划落实之后,才是士族的灭亡。
接下来,寒门与平民,渐渐地进入朝野。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