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其然。
自嬴柱即位三日之后,便暴病而亡。
是为先孝文王。
原本还一派喜庆的咸阳宫中。
此刻弥漫在一片哀伤之中。
时值孟冬之月。
大雪纷飞。
前来祝贺嬴柱即位的列国使臣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开咸阳。
便又不得不向其国中请命。
复得参与嬴柱之葬礼。
偌大的咸阳宫中。
还是太子的赢子楚,终于坐上了他那梦寐以求的王座上。
当初质于赵国多年,寄人篱下,受尽冷眼,身世浮漂,命如飘叶而不敢窥伺神器的公子异人,终是成了这天下,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再没有寄人篱下,再无人敢给予冷眼。
曾经漂泊流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坐在这冰冷的王座上。
便连嬴子楚的神色,也愈冷了几分。
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人还是那个人。
却让人已不敢再轻易靠近他的心。
因为王的心,深不可测,如临大渊,进之者死。
此刻的大殿上。
子楚于王座。
而其殿下。
却唯有一人。
不是别人。
正是嬴政。
看着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
子楚漠然而视:“嬴政,你可知何为寡人?”
声音再也不复从前的温暖。
有的只是不容置疑的质问。
一声询问。
嬴政缓缓抬起头来:“那父王以为,何为寡人?”
嬴子楚脸上未有笑意。
神色依旧是无比的淡漠。
复问于政:“何故复问于寡人?嬴政,且答之。”
嬴政抬头,静静的看着这个已然有些陌生的子楚。
须臾,便是缓声道:“寡仁,寡义,寡亲、寡信,寡德之人。”
“即为寡人。”
听着这个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回答。
嬴子楚并未再继续说些什么。
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寡人乏了。”
挥了挥手。
嬴政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朝着嬴子楚一行礼,自顾的离开了。
而便在他离开的一瞬间。
嬴子楚抬头。
收起了淡漠的目光。
望向嬴政的眼神,依旧是带着怜惜和疼爱。
但当嬴政回头。
那种怜惜和疼爱,又复为冷漠:“去吧。”
再摆了摆手。
嬴政依旧未说些什么。
只是缓缓点头。
而后。
便大步离开了大殿之上。
而随着嬴政的离开。
嬴子楚坐在那依旧冰冷的王座之上。
脸上的表情,还是冷漠。
不久。
复得一人匆匆而上殿。
“臣吕不韦,拜见我王!”
一声呼喊。
匆匆而来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跟随嬴子楚多年的吕不韦。
当初一句吾门待子门而大,已是一语成谶。
嬴子楚的门庭光大了。
而他吕不韦的门庭,如今业已成齐天之势。
嬴子楚点了点头:“先前与先生所计之事,如何了?”
言语间,亦再不复此前的关切和温和。
而吕不韦神色如常。
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将头埋低:“启禀我王,皆已完备。”
说完。
便是自袖口中取出一锦帛。
亦步亦趋的至得殿上。
呈于嬴子楚当面。
“做得很隐秘,所有知情人都已消失了。”
嬴子楚轻飘飘的目光,扫在吕不韦的面前。
只是一瞬间。
一向是处变不惊的吕不韦,竟觉得是如临深渊。
仿佛在这一刻,被一猛虎盯上了一般。
刹那间,便已是冷汗淋漓。
本就紧低着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额头上,也不知何时,带上了丝丝的冷汗。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
然而此刻的吕不韦,却只觉得度日如年。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了。
待到手中的锦帛被取走。
“先生一路劳苦,便回去歇息吧。”
吕不韦忙是拱手。
如蒙大赦的离开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
嬴子楚展开锦帛,默默的看着那锦帛中的内容。
嘴角带上一丝淡漠的笑意。
而后也不知为何。
却是脸色一阵煞白。
猛然咳嗽起来。
只能以锦帛掩面。
等再移开。
那锦帛之上。
却唯遗一丝触目惊心的嫣红。
“父王啊……子楚,也等不起了。”
一声幽幽的轻叹。
若有若无,飘荡在这大殿之上。
仿佛只是一缕清风。
飘散之后。
似没来过这世间。
而后。
将其置于火盆之中。
随着火光弥漫。
那锦帛在嬴子楚的注视之下。
缓缓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之上。
孤独的王依旧坐在他孤独的王座上。
或许王者,本就是孤独的。
正如嬴政先前所言。
寡人寡人,寡仁,寡义,寡亲、寡信,寡德之人。
既无仁,无义,无亲、无信,无德。
在这冰冷的王座上。
又沾染了多少旁人看不见的鲜血。
没有人知道。
就如同此刻。
除了吕不韦和嬴子楚,再没有人知道,这张锦帛之上,到底是记载着什么。
只是随着先孝文王嬴柱的逝去。
负责其食宿的郎中令,以及负责其医的太医令,皆是忧思过度,而卒于家中。
时间兜兜转转。
转眼。
便是七月过去了。
嬴柱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和先昭襄王一般,依旧以天子之礼而葬之。
群臣毕至。
列国使臣,皆来吊唁。
葬礼之后。
太子嬴子楚本欲以秦礼,复得守孝两年。
然而,群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言,屡次谏得子楚即位。
毕竟历经先昭襄王、先孝文王之丧。
偌大的秦国。
除去孝文王在位的那三日。
已近得两年未有秦王。
嬴子楚自是不愿违礼。
然群臣三请之后。
不得不仰天长叹。
而后不过数日。
秦太子子楚,即位。
大典之上。
又是群臣毕至。
早已准备好的列国使臣,在数日前参加孝文王葬礼之后。
又纷纷前来祝贺。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吕不韦手持诏令,脸上带着笑意,是朗声大喝:“太子以先王遗昭!”
“自即日起,大赦罪人,大秦承平!”
一声呼喊。
众人皆躬身,大呼先王仁德,王上圣明。
又起。
吕不韦手持诏令,再呼:“自先昭襄王以来,我大秦连年征战,民不堪其苦。故此番,施德厚骨肉而布惠于民。凡我大秦境内,黎庶皆免赋税三成,徭役三月!”
众人再躬身,依旧大呼先王仁德,王上圣明。
吕不韦点了点头,又呼“再者,修先王功臣。”
眯着眼睛,吕不韦将目光置于诏令之上。
本是面无表情他,嘴角略微的勾勒出一丝弧度:“拜廷尉,上卿吕不韦为右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
一声呼喊。
吕不韦置诏令于手,脸上带着恭恭敬敬的笑意,胸口也是上下的起伏着。
深呼一口气,便是重重一拱手:“先王仁德,王上圣明!臣吕不韦,领诏!”
嬴子楚眯着眼睛,亦是轻笑:“吕卿劳苦功高,为寡人臂膀也,当得此等封赏。”
吕不韦表情肃然,眼角似有泪,当即又是高呼:“臣吕不韦,定不复王恩!”
而后。
随着吕不韦的一声声呼喊。
凡是先昭襄王、先孝文王麾下有功之旧臣,皆有封赏。
很快。
便是轮到了重头戏。
”尊先王后华阳,为华阳太后!”
一声呼喊。
坐在嬴子楚身旁的华阳抬头,先是朝着远方而行礼:“先王仁德。”
而后复望向身旁的子楚,依旧是笑意盈盈:“王上圣明。”
“尊夏姬为夏太后!”
“先王仁德,王上圣明。”
说到这里的时候。
很快。
现场所有人便是眯着眼睛,静静的抬起头来。
便是殿下的白淑。
也是如此。
此刻的她目光带着紧张。
紧紧的望于一处。
看其脸上的表情。
甚至比之战场博杀之时,还要紧张。
因为她知道。
此刻封赏完群臣。
尊华阳、夏姬为太后之后。
剩下的流程。
便只有王后和太子之归属。
而这其中。
最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的。
便是她眼中,永远是在故作深沉,人小鬼大的那个小嬴政。
那个她眼中的忘年之交,竟是要成了大秦的太子了?
白淑自是为嬴政感到高兴。
然而高兴之余。
却又是一丝惆怅。
至这世界,已十年有余。
白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周姐了。
她明白。
那个位置虽好。
却会伤人。
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当初的小嬴政还是嬴政吗?
还是任由她揉乱头发,却依旧一脸淡然的那个朋友吗?
一时间。
白淑竟是有些低落。
平素的白淑。
至武安君落幕后,本是不怎么开启直播的。
但是今日。
值秦王即位如此大日子。
她还是开启了直播。
而在直播中。
早已知事情原委的观众们,也是一阵的感叹。
“真是没有想到,当初的小嬴政,如今竟然也要成为秦国太子了?”
“那以后,小嬴政岂不是还有做大秦的王?”
“真期待,小嬴政会成为什么样的王?”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王吧?”
“这谁又能说得情呢?能为王的,哪个不聪明?”
“希望小嬴政,以后能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贤王吧,哈哈……”
众观众絮絮叨叨的说着。
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在白淑的直播中。
他们可是看着嬴政一步一步的长大的。
如今。
那个邻家的小鬼,竟然有可能做得千万人之上的王?
虽非亲历,却也算是亲眼见证了。
众人不经有些养成的快感。
而便是在这万众期待之际。
吕不韦持诏,是朗声大喝:“夫人赵姬,贤良淑德,立为王后!”
“公子嬴政,英武有德,立为太……”
本以为。
此次册封大典会如此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
然而,话还没说完。
“等等。”
一声呼喊。
瞬间,整个现场都是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