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崖是后山底下约莫三层小楼高的小山坡,因着地势陡峭却远不及其他悬崖那般高耸而被南县百姓命名为半边崖。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半边崖下面较为平缓的地段,其中有一条小路连通小树林,平日里会有些住在附近的樵夫为了便捷从这里走。
贾铃音身子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总要歇一歇,待赶到地方时四周已经围满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
她看着这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想起从前她还没有当仵作的时候,逢事都是张山维持秩序,若是什么不打紧儿不需要回避的,张山还会给她留个最佳观赏地儿。
眼瞧着往后再没有人给她留位子,维持秩序的人也变成他人,贾铃音鼻头一酸,几滴泪就这么渗了出来。
有几个好事的人看见她红着眼,凑过来关心几句,贾铃音胡乱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抹笑,道:“谢谢关心,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不妨事的。”
尸体脸朝下趴着,身体周围零零散散的碎石上血迹已经发黑,衣服肉眼可见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有数处明显擦伤。
贾铃音顺着尸体望向上方崖顶,只见一条土黄色歪七扭八一点也不规则的小路出现在眼前,而那小路旁边其他区域则布满了杂草和大小不一的石块。
她将这一发现记在簿子上,旋即上前掀开尸体身上满是泥土血污看不清原状的衣服,几道横着的紫青瘢痕出现在眼前。
贾铃音戴上手套伸出食指戳了戳光裸的后背,凹陷处久久没有回弹,见状她把衣服拉了下来,复又卷起袖子,在手臂底下发现好几处暗紫斑痕。
用手指按了几下,那斑痕很快便褪去。
贾铃音了然于心,从工具箱里掏出笔在簿子上记道:“尸体表皮有擦伤,尸斑按压会褪色,应当死了大约四个时辰,初步推测死者从山坡滚落。”
写完她将纸笔收进工具箱,准备把尸体翻过来,然而她用足了力气也翻不动。
幸而几个围观的好心人看出她的窘迫主动上前问她要不要帮忙,贾铃音搔了搔耳后,讪笑着点了点头。
在贾铃音的指导下,尸体完好无损地被翻了过来,就在她道完谢准备进行下一步时,那张被石头刮伤的脸出现在眼前。
即便那张脸已经长出胡茬,双眼因消瘦而凹陷,脸上也多了细小划痕,贾铃音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张脸的主人正是杀了林月云,与荀玥狼狈为奸,东窗事发后潜逃在外的二木。
他竟然就躲在南县!
“这不是守墓地的那个小林嘛,怎么死在这儿了?”
“我看看我看看,哎呦喂,还真是。”
“是不是摔死的啊,我早说应该在上头立个牌子,偏没人听,你看,出事儿了吧。”
“哎呦你说好好的人,这就没了,唉,真是可惜。”
墓地?贾铃音在那许多议论声中捕捉到这两个字,她扬起头望了一圈,猛然想起离这不远处是规划出来的墓地。
她记得林月云就葬在那里,下葬那日还是她陪在林月云母亲左右。
看热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贾铃音一边听一边继续勘验。
王武和义庄的忠伯便在这时赶来,他俩推着板车候在一旁,见贾铃音朝这边点头,便会意地将板车拉了过去,二人一人抬头,一人搬脚,麻利地将二木带回了义庄。
尸体都走了,便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围观的人很快便散去。
贾铃音见人走的差不多,捡了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拄着往崖顶走。
老人常说望山跑死马,贾铃音先前一直不信,直到今日自己走了这么一遭才知老人并未说错。
瞧着并不怎么远的山路,她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待爬到崖顶,整个人虚脱地瘫坐在地上连喘气都无比艰难,身上的汗浸湿了一层又一层衣服。
休整片刻后贾铃音再度起身,此时太阳已经隐入地平线,火红的晚霞挂满天际将她的眸子都映得熠熠生光。
崖顶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与往日一样沉静得像一口古井。
贾铃音拄着树枝慢吞吞地来到二木摔落悬崖的地方,分散的脚印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平日有多荒凉。
其中有一道越走越偏的引起了贾铃音的注意,她跟着这道脚印走过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豁口。
顺着豁口往下望,便是二木横尸的地方。
现场没有可疑,二木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想来应当是失足摔落悬崖失救而死。
借着晚霞余光,贾铃音将看法记在簿子上,而后寻了个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呆呆地望着日月更迭。
穆松白找到她时夜已经深了,秋风瑟瑟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不过好在贾铃音找的这处地方三面都被树枝围着,倒替她保留了那么一丝暖意。
“铃音?”穆松白悄声唤了几遍,见她没有反应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去,到了眼前才发现,她缩成一团怀里抱着工具箱,眼角残留着泪痕,眉头紧紧皱着。
看着她在睡梦中也不开心,穆松白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谁揉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轻轻坐在她身旁,大手抚上贾铃音冰凉的小手,缓缓将属于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人们都只知道去小树林游玩,却不知半边崖才是整个南县风景最好的地方。
穆松白坐在大石块上,看着大街小巷亮起的昏暗路灯,虽比不上宫里那样明亮,却叫他感到无比温暖。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女孩逐渐放松的恬静的睡颜,生平第一次希望时光能再慢些,慢到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贾铃音的音容样貌刻进脑海里。
然而时间并不会等人,它只会在每一个不经意悄然溜走。
就要入冬了。穆松白想,再冷一些,第一场雪之后他便要离开南县,重新踏入那些让他头痛的阴谋诡计中。
如果他不是什么皇子,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