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松白去了长公主府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合欢殿,倒不是他不想回,而是穆朝阳刻意弱化了宫里的一切。
偶尔几次进宫也都是穆朝阳从旁陪着,直到他立下第一个战功,有了自己的部下,被人称为小将军后才逐渐摆脱穆朝阳的束缚。
“所以我们多住几天吧。”说这话的时候贾铃音正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她身型略高,木板全都坐实了脚还能稳稳地踩在地上。
因着腹中孩子,她也没有叫人推,只是微微挪动了脚尖,摇摇晃晃图个有趣儿。
“不嫌弃宫里规矩多了?”
只是再如何稳重的母亲在爱人面前都会有那么些调皮,就比如眼下,看见穆松白过来,贾铃音便倏然起身猛扑进他怀里。
快要撞到的时候收了力气,咧开嘴笑道:“我不踏出合欢殿便是,料想那些人作乱也不敢做到我头上!”
穆松白揽着她,余光扫了眼周围零散分布伺候着的宫女,都是熟面孔,从前伺候过她的旧人。
“晚一些父皇要来与我们一起用膳,我让膳房先送了些点心,你垫垫肚子。”说完,想起贾铃音从未与穆知言在一起吃过饭,担心她老是想着那些规矩吃的不尽兴,便又追着嘱咐道:“我与父皇商议过了,你在合欢殿无需守那些规矩,尽管做自己便是。”
说话间膳房便来了人,贾铃音稍稍歪过脑袋看了眼那拎着食盒的队伍,队伍冗长一眼望不到头。
她悄悄扯了扯穆松白衣袖,道:“这样多呀?吃不完的。”
负责传膳的公公将最后一碟点心摆放到桌子中央,习惯性地堆了笑附和道:“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呐,王妃您尝尝合不合您的口味,若是不喜欢奴才再重新给您上。”
宫里的东西向来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就连膳食也不例外。
贾铃音在穆松白的注视下用银叉戳了一小块粉嫩嫩的芙蓉形状的糕点小小的咬了一口,舌尖才碰到便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穆松白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细微变化,“怎么?不好吃吗?”
那奴才也是上道,还不等贾铃音说话便扬手叫了宫女来把这一碟给撤了下去。
“太甜了。”贾铃音抿了口白水,微微冲淡口中黏腻之感。
忽地,宫女端走点心的动作引起了贾铃音注意,她好奇地看向公公,问道:“拿走是要放到哪里?”
“回王妃,主子不喜欢的便都要拿去丢掉。”
宫里不比外头,主子不喜欢的,只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便不感兴趣的,统统都会被倒进泔水桶,若是有些心地温善的,或许会把没怎么动过的赏给宫女太监。
不过这样的事少数,多数都会任由宫女太监自己处置,除了穆知言亲赏的那些,其他的都是如此。
为了不让食物被浪费,贾铃音忍着甜腻又多吃了一点,直到咽不下去,感觉先前那些都堵在了喉咙里才扔下叉子,抱着温热白水猛灌。
“吃不下便不吃了,怎的这般委屈自己。”穆松白替她拍着背,话里话外既心疼又不解。
“浪费食物是个不好的习惯。”顺顺气觉得好些了,胃里不那么胀了,贾铃音就着穆松白的手扶椅坐下,温吞吞地说道。
早前还没有出去的时候穆松白的行为举止都与宫里这许多人一模一样。
出门讲究排场,吃食极尽奢华,穿衣不是最好的布料做的看都不会看一眼,就连打赏小厮随手都是银元宝。
刚在漠北的时候这些习惯还留存在骨子里,虽与将士同吃同住同劳动,但有时候条件反射的行为还是如皇子那般高傲。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穆松白拥着贾铃音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大手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
应该是与犬戎第一次正面交锋的时候。
犬戎人生性狡猾,明知光明正大的来不是卞唐对手,便隔三差五派一些散兵游勇突袭两地交界之处的百姓。
百姓们苦不堪言,填饱肚子都成了奢望,穆松白甚至不止一次看见活下来的百姓为了争一只馒头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那你方才为何不制止那个公公?”
“因为对着的人对着的事不一样。”
漠北那些人是为了生存,所以哪怕馒头被黄沙掩盖,擦掉沙子也能吃。贾铃音便不一样了,她不需要担心能不能活下去,只要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便是。
“歪理。”贾铃音伸出手点了点穆松白额头,猛然想起晚上与穆知言的小型家宴,担忧又爬上了眉眼,“晚上什么都不吃只在那里坐着好像也不太合适。”
“若换作平日必定是不合规矩的,不过眼下你怀有身孕,再如何不合规矩便也合规矩了。”说着穆松白学着贾铃音,老神在在地来了一句,“天大地大咱们铃音最大!”
贾铃音被他这幅模样逗笑,心情也好了许多。
晚膳是在合欢殿进行的。
与穆松白一样,自从孙越乔搬到这里,到因病去世再到今日之前,穆知言都未曾踏足过合欢殿。
“二十四年了。”穆知言只带了贴身伺候的公公,一进门便不由自主的来到院中最大的那颗合欢树下。
现在还不是合欢花开的季节,树上除了绿叶再无其它,可即便如此,穆知言还是没忍住发出感叹。
若是没有穆知言,穆松白也不会从小就没了母亲,这些年来在外人看来,父子俩仍旧和睦相处没有隔阂,可只有他俩自己知道,穆松白是带着恨的。
“二十四年都不曾悼念过,今日如此感伤是做给谁看?”没了那层层守卫,穆松白火力全开,毫不留情地对穆知言冷嘲热讽。
穆知言没有说话,反倒是伺候他多年的周公公向贾铃音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贾铃音看见了却装作若无其事,笑眯眯地站在面无表情的穆松白身旁,看着微风托起一片绿叶,复又狠狠将它抛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