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铮难得叹息,洪泰真慌了,原来那钱氏果真对他那般重要。那他将钱氏托付于他,岂不也是对他的看重?他这猪脑子,平白将慕铮给辜负了。洪泰道:“慕铮,哥哥这回对不住了,下回,下回哥哥一定拿命去保护弟妹,绝不食言!”
邢慕铮仍不出声,其实他也预料过这走向,杭致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娇娘也不会放狄清雅一个人走,她若在杭府,狄清雅自会让杭致保她,杭致对狄清雅的深情众所周知,否则也不会一夜白头。娇娘去杭府自是安全的。只是他得趁机敲打敲打他这些兄弟。
果然洪泰真被吓着了,他向邢慕铮一再保证,邢慕铮面无表情,眼睛定在那披风上,心思飘忽起来。那件披风好似是当年娘托人与几件衣裳一齐搭来的,他差点儿忘了这回事,只是娇娘前些日子提她替他做过披风……邢慕铮心念忽动,他上前去抓了披风抖开。
钱娇娘不知邢慕铮突然抖开供的那布做甚,一看才知是披风,再一定睛,才发现那披风上竟是被血覆盖。阿大献宝似的与钱娇娘讲述庆州那场恶战,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钱娇娘早已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过这一场大战,只是不想那般险恶,那件披风竟已被血染黑了。
钱娇娘复杂地看向在披风上找些什么的邢慕铮。这个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历经了太多生死险恶,能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罢?
邢慕铮此时突然看向钱娇娘,“这是不是你替我做的?”
钱娇娘一愣,“什么?”
“这件披风,蓝色儿,早年娘托人给我搭来的。是不是你替我缝的?”
钱娇娘眼神忽变,“不是。”
邢慕铮微眯了眼,“真不是?”
“真不是。”
邢慕铮还是不相信,他走到钱娇娘面前,手还不停在披风上寻找证据,钱娇娘着实想不到这条披风竟会出现在这儿,她恨不得抢过来把它撕了,又怕邢慕铮看出破绽,只能装作不在意,然而克制不住的小眼神往披风上瞟。邢慕铮眼尖地发现了,他顺着她的眼神摸至衣角,角落也被血色浸染,压根儿看不见其他,邢慕铮却摸到了一点凸起。再摩挲几下,拇指下的触感很像是刺绣。
然而表面并没有任何刺绣痕迹,邢慕铮再瞧钱娇娘,见她唇角都紧张地抿直了,他抽出匕首,俐落地割破边线。
里头一块小小的蓝布,用红线歪歪斜斜地绣着几个字,虽然血浸进了里头,但依稀还能看得清。
吾爱平安。
邢慕铮的心口顿时如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他还想看个仔细,忽而眼前一花,有人猫爪子般的就将披风抓了去。邢慕铮下意识就想抢回来,他抬头,只见钱娇娘满面通红。
钱娇娘紧紧抓着披风,只想一把火烧了它。想当初她傻里傻气,就是想绣这几字儿上去,又怕婆婆知道笑话,四处去找这几个字儿怎么写,平安是家户门前贴的对联多数都有的,吾也好找,只是这爱字,最叫人羞耻又最不知从何处寻找,为此她去套了一个落魄老书生的话,酒都帮他打了好几斤,才骗他写了这个字,她就照葫芦画瓢,大半夜的不睡觉,一点点地绣出来,藏在这角落缝里。她还因此偷偷乐了许久,以为自己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如今看来,是干了一件了不得的蠢事。
“还给我。”邢慕铮万万没想到,自己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场战斗,竟还有她亲手缝的披风陪伴他,里头还绣着这样的字。吾爱,吾爱,她竟用了这两个字!邢慕铮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还什么给你?这是我的。”钱娇娘侧身避开,邢慕铮伸长了胳膊,在她身后左右开弓,钱娇娘左躲右闪,就是不给。
“这分明是我的披风,你给我绣的。”邢慕铮一手箍紧她,在她耳边带着笑意低哑道,“还有你的期盼。”
钱娇娘脸皮热得可以煮鸡蛋了,她恶狠狠地道:“那不是我绣的,那是娘绣的!”
“娘会绣这四字儿?还绣得这般难看?”一看就是初学者手笔。
钱娇娘垂死挣扎,“那是娘骗我绣的,我那会儿压根不知道绣了什么!”
“还嘴硬,娘最是内敛不过的人,她怎会叫你用这两个字?”
钱娇娘急了,“就是娘,不信你去问她!”她只能拿娘来当替死鬼了,反正他也对证不了。
“我不必问她,就是你自个儿写的。”
“你是傻子么?我不认字儿,还写什么写?”
二人一面闹一面抢,邢慕铮怕伤了她不敢用力,但也不叫她逃开,他的笑容越发地大,挂在脸上久久不散。洪泰都看傻了眼,他何时见过邢慕铮这样的少年气?还哪里是那杀伐决断的大元帅,可不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么?
别说洪泰,连阿大和跑来的邢平淳都傻了眼。邢平淳原听得爹娘来接他了,高兴地一路小跑过来,正想冲进来却见爹娘好似不庄重的一幕,娘臊得脸红了,爹却笑得开怀。不知怎地,他突然好高兴呀!
邢平淳咧嘴大叫一声,“爹!娘!”
钱娇娘一听如梦初醒,她掐了邢慕铮的胳膊一把,低声喝道:“别给丑儿看笑话。”
邢慕铮却趁机夺过她手里的披风。
钱娇娘狠不得咬死他,却不得不挽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微笑面对邢平淳,“丑儿来了。”
邢平淳清脆地应了一声,他跳进来跑到二人面前,与邢慕铮开心地道:“爹!娘说你与皇帝老爷商议国家大事去了,要五日才能回来,您果然五日就回来了!”
说什么丑儿担心他,她压根就没有与丑儿讲。她究竟是太放心,还是压根不放在心上?怎么看都像后者居多。邢慕铮瞟向钱娇娘,钱娇娘挪开视线不看他。邢慕铮略有些受伤,不过看看手中的披风又好了。她原有过的爱意,他定会让她重新找回来。
邢慕铮接了丑儿回了王府巷,用了两日拜别永安来往之士,钱娇娘将二皇子妃的镯子退了回去。第三日清晨踏上归途,因多人想要送行,邢慕铮爽性没有透露给一人知晓,一大早就离开了永安城,然而至洒泪亭,却还是有人煮酒相送。
披灰鼠大氅的少年跪坐于亭中,焚香以待,二侍童立于身后。邢慕铮认出来人,二皇子的嫡长子吴泽。
吴泽听见声响,起身相迎,遥遥而拜。
“啊!”邢平淳叫了一声,吴泽与他对视,微勾嘴角,带着病态的秀美容貌令人怜惜。
“爹,那是我在永安新结识的兄弟!”邢平淳惊喜笑道,“我告诉他今日要走,不想他竟然来送我!”
“你知道他是谁?”
邢平淳道:“他是二皇子的儿子,名叫吴泽,小字勉之。”
邢慕铮微挑浓眉,“去罢。”
钱娇娘打开帘子,正见邢平淳蹦蹦跳跳地朝一秀美少年跑去。她眼带困惑,邢慕铮扭了马头到她身边为她解惑,“丑儿与二皇子的嫡长子吴泽成了兄弟。”
钱娇娘也挑了挑眉,倒是与邢慕铮方才的挑眉有几分相似。怪道他那几日每日都跟从泥里打滚了似的,恐怕真是钻狗洞去了,否则也不能结识这么一位兄弟。
邢平淳与吴泽离队伍有些远,钱娇娘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得出邢平淳很是开怀。吴泽解下腰间的玉佩送给邢平淳,邢平淳接过,手忙脚乱地想回点什么,摸了半晌没摸出什么,就将钱娇娘绣给他的帕子赠给了吴泽。
“哎呀。”钱娇娘看得津津有味。她的丑儿好似长大了。
“明儿你让人备下些小玩意儿给他放身上。”别一囊中无物就将她亲自绣的东西给送人了。
邢平淳与吴泽别过,吴泽又过来为邢慕铮与钱娇娘呈上送行酒,两人都喝了,吴泽才立于一旁送行。邢平淳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还不忘叫他得了空去玉州找他玩。
吴泽应承下来,轻咳着微笑与他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