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鹤瞧了两眼,见人平躺着一动不动,猜想着大抵是刚从鬼门关抢过来。
新郎君不醒,宋枝鹤顶着喜冠也着实又累又饿。
房间里除了喜床上的那点枣、花生、莲子、芝麻糖块等等,再无他物。
宋枝鹤虽有一瞬觉得被怠慢,但换位思考,想到长公主府大抵刚经历过小郡王的生死局,一时间可能没有想到新娘子还未用膳。
她轻巧又缓慢往着喜床上爬去,将所有干果用喜帕包裹满满。
宋枝鹤是真的饿了。
她将喜帕打包成一个包袱以防止洒落,想着自己先爬下去再把东西拿过去。
宋枝鹤下去的时候,喜冠沉重压得她行事有些艰难,但不影响她填腹的信念。
脚刚落地,宋枝鹤搭在小郡王两侧的手掌陡然失了些力气,整个身子即将压下去的时候,宋枝鹤吓得忙重新找个支撑点。
只是再次寻的支撑点是小郡王的头颅两侧,两人离得距离只有一个拳头,宋枝鹤抬眸对上仙子那精致无比的五官。
小郡王没睁开眼睛,整个人都觉得仙气然然。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美人薄命。
宋枝鹤细细观察仙子,发现仙子还有少年的稚嫩感,想到他如今不过十七,比自己阿弟只大了一岁,就病弱缠身,世间繁华落尽,他也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想必是遗憾吧!
她轻叹一声,鼻尖陡然传来少年身上药膳和檀香的味道,才觉得自己离得太近,连忙起来。
算了,找机会圆了他的梦,算是为自己日后积德行善多添了一件。
宋枝鹤拿了喜帕裹住那些干果,转身走到桌子前先填饱肚子,未曾注意到,床上的人儿微长的扇羽睫毛动了动。
新春临近,天气已然寒冷。
罗阖阁内如春。
宋枝鹤捡了几个干果放在手中,四处走动观察,卧榻上的文卷书籍都是野史和部分的国策论及诗经。
每本都有翻阅的痕迹,这小郡王喜书。
房间简洁但每样东西都是着实罕见,房内用得物什都是最好的,长公主对小郡王的吃穿用度很好。
屏风处的字画下笔如有神,宋枝鹤放入嘴中的红枣微顿,她抬眸看向卧榻处上的书籍又看了看屏风上的字画,眼底闪着惊讶。
她快速走向卧榻拿着有批注的文卷,转身去对屏风上的字体,随后愣住了。
这是小郡王的字?
宋枝鹤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红枣,朝着屏风处看了许久,她看向那些字体似乎好像要从屏风里冲破出来,每个字笔锋凌厉仿似一把刀,刀刀见血封喉的那种震撼。
宋枝鹤放下书卷,缓慢走向里面就对上一双墨色深眸,深眸里装载着星光点点和那不沾染世俗的光。
小郡王半坐起,一身红色的喜服在这红烛下显得异常诡异,只是那美貌中和了那气氛。
二人对视,宋枝鹤顿了顿,先开了口,“你醒了?”
晏臻抬眸看向她,面白如雪,柔弱仿佛不能自理。
宋枝鹤不等他开口,忙走向门口,“传晚膳,再来份鸡汤面和白粥。”
门外人听闻忙准备。
清欢站在门外听到自家姑娘说话,知晓姑娘过午不食,如今要鸡汤面和白粥定然也是饿坏了。
鸡汤面是姑娘喜的,而那白粥…姑娘如今饭量增长了些,清欢如是这样想着,也跟了去小厨房。
娘说过了公主府如皇宫深不可测,要时时刻刻保护好姑娘,饭菜亦是。
原本这些该由温叶温华温香温软她们,但姑娘聘礼太多,一算账清欢准脑壳疼。
清欢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御厨做饭,生怕他的指甲缝里漏点啥,看得御厨面红耳赤。
宫仆们将饭送过去便很快离开,留下一排排清淡药膳和鸡汤面、白粥。
宋枝鹤想叫人吃饭,可回头看着美人少年那苍白的面颊,顿了顿,先将小圆盘桌子拿了过去。
“可以往里面坐坐吗?”宋枝鹤轻声询问,美人少年抬眸对上,轻微移动了身体。
宋枝鹤将圆桌放在美人少年一侧,看着桌上那一排排药膳闻着味道就让她有些抵触。
她思杵了下,抬手端了鸡汤面和白粥,又回来拿了两个红碗和筷子,捡了十几个红枣回了床榻前。
“鸡汤面还是白粥?”宋枝鹤抬眸问。
美人少年抬手指了指白粥。
宋枝鹤明白,将白粥倒了一小碗放入喜碗里,将着红枣里的枣核去掉放置在盘子边,轻声道,“红枣,补血益气。”
美人点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白粥放了颗红枣吃了去,宋枝鹤见美人乖乖吃了,才用公筷夹了一半的面放入另一个喜碗里吃了起来。
美人少年,也就是小郡王晏臻。
他瞧着她,眼底微闪,眼前人跟传闻中的宋家嫡女有些不一样。
晏臻知晓宋家和长公主府暗中来往,但宋家是敌是友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母亲这招冲喜倒是高明。
不过对于这门亲事,晏臻遮去眼底的冷冽,捧着白粥似缱绻乖巧,看得宋枝鹤心底有些柔软。
“这是鸡汤面,味道清淡的,你可以吃一些。”她将鸡汤面夹了小半碗送了过去。
晏臻接了过去,因为吃了饭,原本苍白的面色多了些气血。
两人吃完后,宋枝鹤将东西拿出去,目光在那些药膳上看了下,随后闻了闻,眉光微闪,这些药膳好像不利于弱症之人。
长公主那般宠爱小郡王,不可能不对这些药膳进行检查,是那些御医出现了问题,还是有人希望故意为之?
宋枝鹤瞧着这冲喜不知是个噱头,还是真实有用而不得之,只是她对于小郡王这个人多了些优待。
病弱缠身的人总对生活有点期颐,他还那么小,宋枝鹤抿了抿唇,瞧着他认真道,“我我瞧着你面色还好些,今晚的那些药膳还要喝吗?”
是药三分毒,宋枝鹤以前生病一般都不碰,一旦依赖药物体质总会有些偏弱。
晏臻点头,不知道她这是试探还是询问。
宋枝鹤点点头,将头伸了过去,“可以帮我把这些拆卸下来吗?外面那些人今夜是进不来的,我也看不到,只能麻烦小郡王了。”
晏臻顿了一下,目光朝着那头看去,原本掩藏的冷冽瞬间放了出来,他抬手拔下凤玉钗,将着那细尖的头部朝向细颈处。
“晏臻,小郡王是叫晏臻吗?我的字里也有蓁字,咱们挺有缘分的。”
宋枝鹤微微动了动,将整个头放置在晏臻腿部的锦被上,晏臻收回手,将凤玉钗放在一侧,继续拆卸。
“想必小郡王也是熟知我的,我是宋尚书家的嫡女,我叫宋枝鹤,小字蓁蓁,且我比你大上一些的。”
宋枝鹤见人不回答,自顾自道。
“如今咱们被圣上赐婚,我们便是一体,你可以叫我蓁蓁或者枝枝,阿鹤,其他的也可以,我叫你晏臻还是阿臻?你的字是什么?”
“母亲说长公主因为圆海大师的那一句话,便接我过来冲喜,我觉得好像不是这个问题,他们那些大人好像在骗人,你知不知道?”
“你说你的身体真的那么差吗?那些药膳你以后能不吃就别吃了,里面有些食材不利于你的身体,而且我想跟你说,如今我嫁入长公主府,不论你之前怎么想,日后我们是一体的。”
头顶上的手顿了顿,宋枝鹤也感觉到头顶上的重量被拆去了,甚感轻松,小郡王的手甚是巧思。
宋枝鹤坐了起来,想说等他死后她遍借他的势来保全自己,但对上晏臻那双墨色的星眸,她开不了口那个“死”字。
“以后我会护着你的,等…日后便要你护着我了。”
她盯着少年,见他点头后,才眉开眼笑缓慢起身。
“既然这样,那我和你说个秘密,我的眼疾是真的,但现在治愈了,不过还有个小小问题,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忆有些模糊了。还有你的药膳闻着有点难闻,如果可以,尽量换个太医来重新开药。”
晏臻盯着她那张白皙的面颊,里面尽是温柔真诚,掺不了假。
可他不相信。
宋枝鹤不管少年心里怎么想,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不论对方信不信,她总要说出来,她也发现她在晏臻面前好像说不了谎话。
他的那双眼睛让她诚实,他的容貌让她欢喜,但宋枝鹤自知自己这个人的矛盾,她喜欢某样东西的话,要么得到,要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美人薄命是天道。
宋枝鹤在异世十九年,都没有遇到让她克制住自己喜欢的事物,她都快忘记了喜欢是什么东西。
这十九年里宋枝鹤只记得后面的十二年,她循规蹈矩,做个慵懒而又温顺的人,知而不道,看透易不说透,唯有二哥每每都陪伴着她。
宋枝鹤朝着晏臻笑了笑,避开了他的目光,“今夜我躺在卧榻上。”
不等晏臻开口,已抱着新的喜被往着卧榻上去,龙凤烛静静燃烧着,晏臻瞧着宋枝鹤眼底含着微疑,母亲要她来真的是冲喜吗?他的病之后是可以恢复了吗?
卧榻上的人已然躺下安睡,晏臻坐在原处却觉得有些可笑,从前是让他装病,后来让他真病,如今却又让他好转,可这好转的程度在于什么?
还有她说他们是一体的?真的可能是一体的吗?
夫妻是一体,可拜堂的不是他,娶妻的并不是他,哪里来的夫妻一体?
不过这宋家姑娘倒是只说了一句他相信的话,就是那药膳确实有问题,她是故意漏出些消息告诉他?
为了什么?
夜色无边,宋枝鹤躺在卧榻上侧仰瞧着主卧的少年,少年眼底的光黯淡无比。
他不信任自己。
宋枝鹤自嘲笑了笑,裹紧了喜被而眠。
长公主府内,罗阖阁内寂然无边,而长公主处却亦是不同。
长公主清宁坐在主座上喝着茶却心不在焉,目光在罗阖阁处的方向时刻注意。
“你向皇上下旨娶的是宋家人?为什么当初没有跟我说清楚?我都说了宋家的姑娘不能娶,你也明明知晓宋家与我们程家的事情,她祸害了四郎和六郎,如今又来祸害洐止,你不是最疼洐止,怎么还做这糊涂之事?”
程驸马眼底直冒火光,看向长公主满脸怒气,明明知晓宋家和程家的事情,她是故意的吗?
“驸马是否僭越了,这婚事是圣上赐下来的,驸马是否对圣上有所不满?今日里的流程已完成,不管是哪一个已成定局,宋家和程家的嫌隙该是由你们自己去处理,而不是本宫去处理。”长公主冷然道。
对于这个驸马,长公主曾经是喜欢的,后来生下长子后,驸马的心思便飘出去了,等着后面再有次子之后,驸马便早就领着各色的侍妾进了门。
程家的老太祖曾是帝师,自然是高贵的,也无人敢去约束,便有了胆子,一人有了胆子,便能做许多的事情。
那时候的程家得罪不起,连着皇兄都微微退却,所以拿着她来顶替,她曾后悔生入皇家,可又庆幸是活在皇家。
对于宋家人,驸马是极其不喜欢的。
一开始长长公主可未曾说是宋家人,她说要给长子冲喜,长子的身体一向病弱,他不知道如何去关心便全权让长公主去照顾,哪怕把长子的姓氏为皇家姓吗,他都未曾说过什么。
可如今却在此处骗了他。
明明知道是宋家人,为什么之前不跟自己说,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所有人都知晓,他却被她蒙在鼓里,她总跟自己说有些事情她一定会处理好,可是为什么明知道他和宋家人不对付,却···
“本宫从未觉得宋家人对不起你们程家,驸马是否好好想想是不是你们程家的问题?蓁蓁可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是你们程家咄咄逼人还暗中毁人名誉,还说宋家对不起你们程家?驸马这句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长公主清宁觉得可笑,这么多年,程家人除了把所有的过错推在别人的身上,却不找到自己的问题,他带小妾回来,她不管,可如今却要拿长子的命去堵的话,她觉得他可以试试看。
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