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洐止身体偶感不适,想先回府了。”晏臻垂首行礼。
太后一听,眉眼满是担心,但瞧着少年郎面上没有往日她所见的那般孱弱,便心知是打诳,她瞪了皇帝一眼,点头。
“那好,有蓁蓁陪着,哀家也就放心了,回去好好休养,等身体大好了再来宫里看看哀家。”
晏臻点头,侧身伸出手掌给宋枝鹤,宋枝鹤瞧着上位人一眼,站起来对皇帝和太后行礼,然后将手搭在少年的手心,温凉却莫名让人有一刻心安。
二人行退拜礼便转身离去。
上位的盛元帝心口有怒而不发。
太后瞧着心底骂道活该,一抬手,周嬷嬷便搀扶着太后起身。
太后站着扫了硕大冷寂的宫殿,冷笑道,“好好一顿家宴不吃,非吃火气,现在好了,既然皇帝喜欢说教,那么你就慢慢对者他们说,哀家正好也给你们让地方。”
皇帝面冷不语。
底下的两个小辈更是作鹌鹑状。
太后摇头缓慢被周嬷嬷扶着走出殿外,皇帝年少聪慧且有大向之气,但不知是上了年纪胆子都小了,还是伪装而后起,她也不管了。
反正她从先帝的那群妃嫔出挣扎出来,又给皇帝拼出了现在的这条路,她已经算是圆满了,也不指望死了真能从子孙那里得到虚情假意的孝道。
在往后的余生里,她能对得起自己这个老太婆就好了,还有洐止。
洐止那孩子和年幼的皇帝太像了,只是幼时一场大火毁了身体,她的清宁也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她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孩子守住了。
周嬷嬷陪着太后,心底深知太后又回旧了。
她从入宫便陪着太后从一个美人步步升到高位,步步走,步步艰辛刺骨,可一切都熬了过来,但是没想到安稳后,让太后难受的会是她骨肉是分崩离析相互厌恶的状态。
太后有一子一女,便是如今的皇帝和长公主,曾经几时兄妹二人相辅相成,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便相看两厌,长公主更甚很少进宫了。
也许是长公主长女被送他国联姻,又或许是次子小郡王差点丧生火海?
周嬷嬷心疼太后,太后似有感知,那一双弯着堆砌的眼角纹路慈祥而又温和,“阿容,如若有一天我去了,你也便离宫吧。”
周嬷嬷见着太后自称我,心底甚暖,满眼暖流就要溢出,太后瞧着笑笑,“算了,哀家还是多活几年吧,瞧着话还没出口,阿容倒是快成泪人了。”
周嬷嬷摇摇头想说风吹的,但这矫情的话终是没开口,只偷偷抹了抹眼泪。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两位老人相伴沿着长廊而行。
宫外长公主府的马车上。
宋枝鹤端坐在马车内,坐姿俨然端庄正然,圆润的双眸却盯着捧着书卷晏臻看了良久,未曾发言。
皇宫里的一幕,宋枝鹤始终心有疑问,父亲和长兄阿弟对于皇帝的观点便是心不可测,庄严冷冽,严父一枚。
可瞧着她见到的人和父亲他们所说好像不是同一个。
还有晏臻说十一皇子是皇帝亲自培养出来的,那意思是未来的储君?那自家阿弟陪读的太子又是谁?
太子不是培养储君而来,那太子的这个位置只是有名无实?
她着实看不懂。
宋枝鹤来异世快二十年,过往的记忆一点一点退却,但是所学的只是知识和技能倒是偶尔能拿出来用,她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因为记忆的退却和幼时的一场事故,所以学东西很慢,宋家人宠她便也就不在意她是否学习琴棋书画,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宫中府外的杂事也不会在宋家的饭桌上出现,年年似乎只谈论高兴的事情或者新奇的物件。
除了近些年她的婚事让她无意了解些外界的事情,她那个世界的历史事件让她和现在所接触的皇家事似乎一点都连接不上。
宋枝鹤瞧着晏臻,她不过就是想一人简简单单不被催婚,一人过余生,等着小郡王死后,用他的势力给自己增点力而已。
她以为所谓的冲喜不过是个噱头,与其他无关。
可嫁进来却和她幻想的蓝图完全不一样,少年没她记忆里病弱缠身只能卧床的模样,皇家也没记忆里那样剑拔弩张。
母亲说得对,长公主待她挺好,没有婆媳那种相看相厌的模式,但今日见着皇帝,那种婆媳的紧张感倒是强了些。
敏感的人向来能够感知到谁不喜欢自己。
宋枝鹤也能感觉出来皇帝对于自己的偏见,她知晓男子娶妻向来不会娶比自己年长的人,除了女方家的权势比男子高贵些,要么就是平民百姓家娶不了妻子的人会低娶年长的。
她觉得这点可以接受,毕竟她可能让皇家丢了些面子,但是用膳时老挤兑她不是大家闺秀这点,宋枝鹤觉得心底有些小火花。
这是在说宋家的礼仪没到位,皇帝是在挤兑谁?
“你看了那么长时间看出了什么?”少年翻开书页,眸色未抬。
从皇宫里出来,她就这么一直看着他,晏臻不晓得他这张脸是好看到什么地步,让她目不转睛。
“看出了冲喜确实有效果,瞧着小郡王这气色真好,才这一天我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我挺想给自己造个像,多拜拜自己说不定能转运。”
宋枝鹤轻笑。
她的话轻柔却带着凉意,比冬日里的冰锥还要冷,晏臻缓缓抬眸,墨色的黑眸看着她,少女面容柔软艳丽,嘴角不再弯起,看着倒是更清冷了些。
她在怀疑?
怀疑自己是在装病还是怀疑骗婚?
想起这场婚事,晏臻嘴唇低颤想笑,不论是哪一个他都没理由去反驳,他看出来了,也许宋家人是真的爱护她,可能没告诉她,可就算没说,也不该他提这个嘴,时机一到,自会明白。
到时候,也许他们两个会各有立场,也许也会阴阳两隔,他们从来不是一体,晏臻收起心底那仅存的温软,恢复从前的淡泊的模样看向她。
“郡王妃说笑了,本殿虽体弱但母亲也常年用药续命,郡王妃是公主府的福运,自会有人供你,若是想拜也可跟母亲说。”
宋枝鹤瞧他,他面容带笑可唇角微凉,像是带了张面具,陡然变化有些大,这就是婚前婚后的两个状态?
连着称呼都变了,宋枝鹤蹙眉她还没生气,他就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反正她不会哄人。
宋枝鹤从案牍上拿起了两块白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偏着头恨恨嚼着,这日子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难道每天拿个刻刀刻着子等着他逝世?这还不如杀了他更快些。
宋枝鹤嘴里满是甜腻味,目光却瞧了晏臻一眼,看着他那白嫩的面颊下方的脖子,肌肤白净,脖颈处涌动的喉结将他病弱美人的气息减弱了些。
杀他还犯了杀戒,不划算。
还是慢慢等吧,都快混了二十年,宋枝鹤想着自己的优点就是有耐心。
就算晏臻真的健康了,再娶了别人的话,只要离她院子远远的,自然就相安无事。
宋枝鹤慢慢劝慰自己,果然心情就好多了。
心情一好,宋枝鹤抬手掀一角的窗帘,集市上一片热闹,各方的香味不断涌来,人潮拥挤,百姓安居乐业面上甚是喜悦,连着街头追逐打闹的孩子也都换上了新衣。
快到年关了。
宋枝鹤想着今年便不在宋府守岁,也看不了花灯,吃不了她最喜欢的食物,嫁了人果真束缚,还是一个人好。
“咳咳咳。”
少年被突如掀开的帘子吹进来的冷风受了一道,喉咙间刺痒忍不住咳了出来,吓得宋枝鹤的手瞬间放下,面上惊措。
“对不起,我忘记你不能受风了,没事吧?”宋枝鹤眉挑惊讶,她在心里诅咒成功了?但很快就后悔了。
少年咳得原本面白转瞬整个面颊由粉变红,宋枝鹤瞧着连忙倒了杯温茶递了过去,见他喝下面容好些,才放下心。
“刚才是我的错。”宋枝鹤挪了屁股凑了过去,向少年道歉。
晏臻见她真关心自己,原本想说与她无碍,是自己身体的问题,可心底却告诫自己,既然以后不是同路人,便不需要在此刻作态。
他摇了摇头,便裹紧了身上厚重的皮裘锦衣,明明摸着那么温暖,可他觉得好像更冷了些。
宋枝鹤瞧着觉得晏臻有些不对劲,忙嘱咐车夫快点回府。
车夫连忙加紧赶车回了府。
眼看到了长公主府,晏臻的状态越发的不好,原本的浅咳变得越来越重,额头烫地很,手掌却冰凉如骨。
宋枝鹤急迫,连忙先跳下去马车,清欢早就等在门口守着马车等自家姑娘回来,见马车来,连忙凑了上去。
“清欢,去让管家快点把郡王身边的御医请来。”宋枝鹤下了车就对清欢道,清欢一愣见小姐急态,不问缘由,快速跑回府里找御医去了。
本着陪太后用完膳该是午后,但因为他们提前回来,长公主出府办事未归,便也没提前在外等着。
府里陆续走出来的宫人,宋枝鹤让他们去把小郡王请出来,却被人赶了出来。
宫人垂着头不敢靠前,小郡王自小便不让人随便近身,是郡王妃那急迫的模样,让他们差点忘记了。
“你现在要回府见御医,赶紧出来回阁楼里。”宋枝鹤蹙眉,让人扶着怎么了?
晏臻却不动,可面上状态极其不好。
宋枝鹤急迫,“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打晕带进去,还是被人抬着进去,你选择一样?”
晏臻仍然不动。
“都这样了还想怎么着?命是最大的,我还靠着你呢,走,我扶着你进去。”
宋枝鹤最终斗不过,终究先软了下来,她以为要把人真打晕过去,少年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臂处支撑。
宋枝鹤一顿,很快反应过来,扶着少年从马车上下来,因着外界寒冷,宋枝鹤亲自给少年多披了一层她的锦衣和幕篱戴在他的脸上。
晏臻回到了阁楼里,御医也及时赶到。
管家站在阁楼外焦急等待,宋枝鹤站在阁楼内瞧着外侧的模样,对着身后给自己温茶的清欢道,“清欢,你觉得公主府怪异吗?”
清欢没听清楚,将茶递给了姑娘,“嗯?什么?”
“没事,你出去让管家进来我有些话想要问问。”宋枝鹤道。
清欢点头,跑了出去喊管家。
方管家在门口迟疑了下,见着郡王妃的目光一直凝视着他的方向,想起长公主交代的话,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郡王妃安好,不知郡王妃想问奴什么?”方管家对着郡王妃行礼,面上礼仪周到。
宋枝鹤看着他,“小郡王的身体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的,这次算是轻的,以往比这严重的多,您是我们郡王的福运,您来了,我们殿下的病情倒是很少发作了,像是昨日便是仅有那一次,要是往常便一日四五次,今日里和昨日里只那一次,算是您给带来的,公主说了,您以后便是公主府的小主人了,您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方管家做事极为周到,清欢在旁边极为佩服,要是她有这样的嘴倒也是早就成为大丫鬟了。
宋枝鹤倒是不相信方管家的话。
她不是个擅长猜测人心的人,比起二哥,她就是个渣渣,但是好歹也是被宋临承传授过的“弟子”,她觉得方管家说的话半真半假。
“好,你们先去安排郡王的药膳,等会便让人呢端上来,等着母亲回来,跟母亲说一声郎君的情况。”
宋枝鹤交代。
方管家点头应声便出去了。
他一出去,宋枝鹤看向清欢,“温软她们过来了吗?”
清欢摇头,温软她们还在宋府点聘礼呢。
“你暗中找个信得过的人,送封信出去给我二哥,让他把李大夫安排在温软她们人里带进来,要快。”宋枝鹤低声交代。
清欢一听,二话不说就点头,一副被委托重任的使命感就跑了出去。
宋枝鹤看着清欢的背影,她家的小清欢就是如此天真,只是公主府适合天真的人生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