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少年有此一问,金刀魏登时眼神一凝,转头四下里看了看,才低声说道:“修行本经练一门也就够了,特别是齐兄弟这样已经窥见门径的,在真正养成心骨之前,宜专宜精不宜杂,而且……镇魔院也不许私底下互相传授!”
一听这话,齐敬之就知道对方怕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从镇魔院换取了《躬耕谱》仍不满足,还想再瞧瞧别的。
其实在他看来,金刀魏所说确实是老成之言,镇魔院的做法同样无可厚非,也只有刘牧之那朵奇葩,因为见到了上好肥料,才会打破成规,迫不及待地下足了本钱。
齐敬之心里转着念头,面上若有所思地看了老头子一眼,随即无声颔首。
“不是我老魏小气,这修行路上无小事!”
金刀魏见少年不说话,生怕自己被误会是个胆小怕事、不讲义气之人,连忙解释道:“我当初年少成名、心浮气躁,又生怕被赤金刀坏了根基,一门功法练不成立马再换一门,五花八门的道理都学杂了,最后乱成了一锅粥,哪怕熬得再烂糊也成不了能端上席面的大菜了。”
说起这些惨痛教训时,老魏的脸色不可避免地有些晦暗。
齐敬之默然,修行本就艰难,一旦走上歧途,哪怕显赫一时,也早晚落得个惨淡收场。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如果老魏的赤金刀真是仙佛一般的人物所赐,又怎么会只给奇物不给功法?这背后的深意,只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发寒。
看老头子模样可怜,齐敬之也不好再追问镇魔院功法的内情,扭头看了一眼焦玉浪和他怀里的白金鼠,话锋一转道:“李璜一死,那個所谓的袁家小姐已经落入了镇魔都尉官署的视线,咱们若是还想悄无声息地把玉枕追回,可得抓点儿紧了!”
听他这么一说,金刀魏和焦玉浪都生出了紧迫感。
小娃子立刻伸手入怀,掏出白金鼠搁在了自己肩头,还顺手赏了一粒金瓜子。
原本有些萎靡的小白耗子登时支棱了起来,一爪死死搂着金瓜子,一爪顺着官道朝西面一指。
“走着!”
三人再无二话,当即一路向西。
金刀魏和焦玉浪都有出远门的经验,等待齐敬之的时候已将路上各类应用之物备足,可以在荒郊野外支撑上不少日子。
只是唯独没有准备马匹,一来郡城西面多山,此行多半要翻山越岭,委实有些不便,二来马匹到了妖魔盘踞之地容易受惊,反而要分心照料,三来齐敬之不会骑。
一路上,金刀魏似乎是被触动了心怀,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焦玉浪看在眼里,眼珠儿转了转,故作好奇道:“兄长,你用来挡住银臭的那张面具是个什么来历?我从小就喜欢博物之学,异境奇物、仙踪逸闻也知道不少,却从没听说过这种宝贝。”
小娃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自然知道不该对旁人的秘密刨根问底,但那张面具是齐家哥哥当着他和老魏的面使用过的,问一问倒也无妨。
金刀魏神情微动,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心神。
他初次见到齐敬之时,还是在山道旁的那座废弃宅院里,当时就清晰感应到了对方手臂上的凶刃,以为就是个懂点儿血祭之法的毛头小子罢了。
后来齐敬之火急火燎地冲进山林,回来时手里拎着的黑驴精头颅已然不知去向,金刀魏见怪不怪,越发觉得这少年不过如此,直到他在李园中首次见到那张诡异面具,才惊觉自己看走了眼。
金刀魏心里清楚得很,那张面具既然可以隔绝直指人心的银臭,自然也能抵挡赤金刀的摄心术,无形中已经废去了他最大的倚仗!
因为心里存了忌惮,他下银窖时才故意磨磨蹭蹭,只想着尽可能拉开距离。
可当他终于走到甬道尽头,看见那个诡异无面人忽然在遍地的碎骨烂肉中现出身形,感受到对方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暴戾阴冷气息,心头的惊惧几乎难以抑制,险些就要当场表露出敌意。
论威能,那张面具自然比不上全盛时的赤金刀,可要论起诡异邪门,比之赤金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刀魏并不清楚自己在《躬耕谱》的事情上有所误会,只道眼前这个少年明明整日与一柄血祭凶刃、一张邪异面具搅合在一起,竟有希望修成这门讲究平和自然、勤勉守拙的镇魔院功法,自己却蹉跎半生、心骨无望,这心里嘴里就是一个劲儿地发苦。
觉察到老魏有意无意瞟过来的视线,齐敬之无论神情、语气都很是平静:“也没什么,那是被我斩杀的一只灵魄,瞧着像面具,其实是具尸体。”
“灵魄?”
焦玉浪先是一怔,旋即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叫道:“灵魄死了不是应该魂飞魄散吗?竟然还能留下尸体?”
齐敬之闻言脚步一顿,蓦地想起灵魄面具在银窖之中的诡异变化,有些不确定地道:“那尸体里还有些灵魄生前的残念在,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其实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无论是灵魄,还是黑煞、银煞,似乎都不应该有什么尸体,可偏偏就有,根子自然是在那面青铜小镜身上。
焦玉浪的表情愈发怪异:“尸体中残念未尽,兄长也敢戴在脸上?不怕被混淆了念头、迷惑了心智?”
小娃子问出这话时,三人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李家空园的大门前。
“嗯?那妖魔还真来过这里?”焦玉浪的注意力瞬间转移,禁不住讶然出声。
白金鼠嗖的一下蹿到地上,围着园子的大门仔仔细细嗅了两圈,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而是再次将爪子指向了西面。
见状,三人交换眼神,不免都有些迟疑。
金刀魏虽然心绪不佳,却依旧不失东海大豪、顶尖术士的水准,当即一个纵身跃上了墙头。
他拧着眉头朝院子里观望了半晌,才又跳下来,颔首说道:“我觉得小白的鼻子还是可以相信的,那妖魔也许来过这园子,却没有在此盘踞。”
金刀魏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园中草木繁盛依旧,没有蛇迹一类的痕迹留存。”
闻言,齐敬之心里不由闪过婉儿口中的“白姐姐”,当即疑惑问道:“虽然老魏你说闻着像是蛇臊气,可那妖魔未见得就一定是蛇类吧?”
“我知道老魏的意思!《博物志》有言,蝮蛇秋月毒盛,无所蜇螫,啮草木以泄其气,草木即死。人樵采,设为草木所伤刺者亦杀人,毒甚于蝮啮,谓之蛇迹也。”
焦玉浪一边宠溺地摩挲着白金鼠的漂亮皮毛,一边插言道:“无论那妖魔的本相是不是蛇类,身上都明显带着能蚀人骨肉的剧毒,若是在一个地方盘踞久了,难免会像毒蛇一样在周围的草木上留下痕迹。这园子咱们都进去过,里头确实没有。”
在这类事情上,齐敬之无论见识、经验,确实都没办法跟这二位相比。
见一老一小连同一鼠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也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齐敬之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道:“那妖魔能让李璜变得五迷三道,可见极擅幻术,你们说那个所谓的袁小姐,会不会是以这座空园为姓,其实应该是园小姐?”
随着他话音落下,三个人的目光忽然一起望向了眼前这座空园的大门,李璜死前的寥寥数语从心头闪过,一时俱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