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钻心的剧痛从左手食指尖传来,齐敬之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因为先前正运转鸣鹤法的缘故,哪怕身躯骤然向后仰倒,他的双脚依旧落地如生根,腰腹猛一用力,便将上半身板了回来。
容不得细想,齐敬之低喝一声,心间怒鹤翅膀一抖,周身气血轰然鼓荡!
一道新生的洗翅劲汹涌贯通左臂、冲入手掌,最终直透指尖,硬生生将快要蹿至掌心的金色灵光顶了回去。
顾不得指尖不断向外淌的鲜血,眼见金色灵光在刀口处冒头,齐敬之立刻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犹如扯线头一般,一点一点地向外拉出。
不多时,这丝本就不长的金色灵光便被扯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远离了鲜血的缘故,金色灵光变得沉凝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被少年捏在了指尖。
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齐敬之的额头早已见汗。
他抬手将金色灵光凑得近了些,正要凝神细瞧,忽然眼前一花,却见一枚赤金色的珠子从怀里飞出,凭空悬在他的面前,滴溜溜地转动不休。
见状,齐敬之心中便是一惊,自老魏死后,这枚珠子便如死物一般,再不曾有过什么动静,不想竟被金色灵光勾了出来。
不等他反应,赤金珠上雕刻的那头猛虎陡然立了起来,金色线条构成的虎躯猛地扑出,张口狠狠咬向齐敬之的右手指尖。
“好畜生!”
齐敬之瞳孔一缩,右手一缩躲开了猛虎的扑咬,同时左手横扫,将悬在面前的赤金珠拨飞了出去。
他坐直身躯,左手抓起了桌上的齐虎禅。
金线猛虎一扑不中,四爪在空中一踏,虎躯紧跟着一甩,已经转回身来,朝着持刀在手的少年无声呲牙。
齐敬之眸光转冷,紧紧盯着金线猛虎,心头却禁不住生出一股喜悦。
“这金色灵光果然是好东西,便连赤金珠也要垂涎,说不得齐虎禅恢复旧观的希望就要着落在这上头。”
念及于此,他毫不犹豫地两手一合,将金色灵光按在了牛耳尖刀的刀身上。
下一刻,金色灵光毫无阻滞地渗入了刀身之中,宛如泥牛入海,再也不见了踪影。
齐虎禅的刀身轻轻一颤,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刀鸣,传递出只有齐敬之才能分辨的喜悦,然后便重归于寂。
少年的嘴角微微翘起,看向兀自呲牙的金线猛虎,寒声道:“看在老魏面上,暂且饶你这一回!想吃好东西不是不能商量,只是有一条,小爷不给,你不能抢!”
也不知是当真听懂了齐敬之的话语,还是眼前没了金色灵光,金线猛虎仰着头无声咆哮,随即飞向了桌上的精铁锭。
先前被齐敬之扇飞的赤金珠不知何时也落在了桌上,上头雕刻的那条蛇同样显化而出,细长金线勾勒而成的蛇躯将精铁锭围在了当中。
见状,齐敬之不由得气极而笑:“你们这是要护食了?”
闻言,金线蛇高高直起蛇躯,头颅却垂了下来,一连向齐敬之点了三下。
齐敬之脸色稍缓,转而看向立在精铁锭上的金线猛虎:“你呢?”
猛虎略作犹豫,终于还是伏低了虎躯,老老实实地垂下了头颅。
齐敬之这才点点头,将齐虎禅横放在一蛇一虎的面前,又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朝它们扬了扬,正色道:“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幼弟身受重创、亟需进补。有老魏的关系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挨饿干看,但还是那句话,我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相互间不许抢夺!”
说罢,他便伸出左手,抓向了桌上的精铁锭。
先前摆出护食姿态的一蛇一虎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反而主动避让到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少年的手掌。
齐敬之盯着手里的精铁锭,将之前的一番施为仔细回想了一遍。
尝试以指尖血引动精铁锭中的金气,以此弥补齐虎禅的亏空,这法子并非他忽然异想天开,而是缘自邓符卿讲解餐霞境界时最后提到的法门,也就是以精血洗练仙金神兵,引其中的金气锻体,久而久之与神兵如同一体。
在齐敬之想来,既然连血肉之躯都能承受得住金气锤炼,并从中得到极大好处,齐虎禅就更是不在话下,总比回炉重铸要稳妥得多。
只是他毕竟不是所谓的秋神后裔,也不知晓金气锻体的详细法门,只能凭着从邓符卿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一点一点冒险尝试。
好在齐敬之也并不是要以金气锻体,只需将金气从铁料中引出,再喂给齐虎禅便可。
即便如此,他为了以策万全,特地在取血引气时选了左手,然而青铜小镜似乎对金气全无兴趣,自始至终都不见半点动静,反倒是赤金珠被吸引了出来。
想起方才金气入体时的钻心剧痛,齐敬之仍不免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反应快,以洗翅劲运转气血将那一丝金气逼出体外,此刻怕是下场堪忧。
他掂了掂手里的精铁锭,眸光在另外三锭铁料上扫过,心中暗忖:“方才我竭尽全力,也只是生拉硬拽出一丝金气,灵光最为活泼的精铁已是如此艰难,这三个更是想都不要想。”
“这些还都是在寻常铁匠铺里就能买到的铁料,若是换成更加不凡的仙金和神兵,区区餐霞境界的修士又凭什么能从中引出金气来?”
想到这里,齐敬之不由得皱起眉头:“想来想去,我终究是吃亏在没有相应的法门。以《虬褫乘云秘法》感应天地间的五色五音,乃至扯灵气成布,可谓无往而不利,可对上铁料中沉重凝滞的金气就要大打折扣。”
“若要破解这个难题,要么就得让铁料中的金气变得更加灵动活泼、容易抓取,要么……”
齐敬之心中忽地一动:“先前那丝金气钻入我的指尖,究竟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吸引?应当不是精血,否则也用不着生拉硬拽,也不大可能是青铜小镜,否则镜子不会全无动静,那就只有……”
起心动念之间,齐敬之忽地抬起左手,将精铁锭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与此同时,他心间的怒鹤振翅冲天,于心头的无穷高处翩然而舞,同时以《虬褫乘云秘法》中采集五色云气的法门为引,尽全力去感应和吸引精铁锭之中的金气。
更有甚者,这只怒鹤每每振翼展翅、高飞低翔,动静之间竟还带着几分《飞龙唤霖谱》的韵律。
虽然只是齐敬之在曹江画舫上强记下的一小段,没有乐音,更不成曲调,却有最为珍贵的一丝神韵留存。
之所以会如此,恰恰是因为当初朱衣侯同样没有真的以五弦瑟来演奏曲谱,而是心神激荡之下,将心声流露于外,引得风声、水声、画舫的吱呀声随之应和。
夜宴之时又正值齐敬之才被强行启灵,哪怕他以邓符卿传授的法门勉强关闭了眉心灵窍,对天地万象的感应依旧比平时强出了一大截,这才能以怒鹤心骨强行记下一部分曲谱神韵,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悟性、福缘缺一不可。
也难怪朱衣侯和邓符卿那般重视所谓的机缘,甚至将齐敬之都视为机缘的一部分了。
当此之时,齐敬之看似坐在屋中,其实全副身心早已与鹤同翔。
随着怒鹤的翻飞回旋、引颈振羽,精铁锭尚未如何反应,齐敬之用来隔绝灵压的五彩灵布却先一步生出了变化。
这匹裹在他身上的灵布原本薄厚不一,色彩的浓淡更不均匀,各色灵气混杂交缠,这里一块、那里一滩,此刻这些灵气竟随着怒鹤的舞姿飞快流转起来。
齐敬之心有所觉,低头看时,只见身上早已不是先前胡乱裹上的五彩灵布,而是一件绚丽华美的羽衣。
这件羽衣与他身上原本的衣裳紧密贴合在一处,就连款式也变得一模一样。
羽衣上原本杂乱无章的各色灵气变得齐整有序,甚至自行勾勒出了规整的纹理,就好似一片片色泽艳丽的翎羽。
这些翎羽皆以霜白为底色,晕染着大片如鲜血一般的殷红,除了边缘处依旧五彩斑斓,竟与怒鹤的羽毛极为相似。
这样一件羽衣,倒也正应了当初邓符卿的那句点评,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齐敬之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果如朱衣侯所言,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
这《飞龙唤霖谱》是朱襄氏用来呼风唤雨、调和阴阳的,不想对天地间的各色灵气亦有梳理之效。
除了身上忽然多出的这件灿若烟霞的羽衣,他同样能感应到,眉心处精铁锭里的金气较之先前非但活泼了许多,更对自己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顺服。
心里升起这個念头,齐敬之左手食指在精铁锭上一勾,旋即向上一弹,一缕金气就被他轻而易举地从精铁锭中引了出来,甚至还柔顺地萦绕于指尖,绝无半点儿异动。
“成了!”
齐敬之心里闪过一抹喜悦,不只是齐虎禅恢复旧观指日可待,他自己的修行也终于更进了一步,甚至隐隐望见了前路。
“曹江上一场夜宴,对我而言固然极为凶险,除了较寻常修士激烈十倍的迷神之劫,但凡邾、邓这两位大高手有一个动了杀心,我都绝难生离,但那一趟的收获同样是实实在在的,甚至对我今后的道途都有着绝大助益。”
“《仙羽经》里只剩下一句‘心摇如舞鹤、骨出似飞龙’的养心骨法门,我以胸中的不平之意为基化为怒鹤,又先后将《虬褫乘云秘法》和《飞龙唤霖谱》融入其中,怕是早与真正的《仙羽经》相去甚远。”
“可谁能想到,这连番的误打误撞,反而让我真正想通了何为心摇,知晓了今后该如何起舞!”
心中念头至此,齐敬之眸光灿灿,如有明悟。
“鹤唳非鹤唳,吐我胸中意!鹤舞非鹤舞,乃与天地通!”
“我胸中有怒鹤心骨在,又已经打开眉心灵窍,哪怕没有《仙羽经》的后续法门,也大可以去融汇百家!纵然连别家的功法也学不到,还能师法天地自然!”
“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朱襄氏能创唤霖之曲,我辈又岂可让先贤专美于前?”
“只要此心坚如铁石,无论是天地万象、还是红尘百态,那所谓的五色八风、迷神之劫自不能动我分毫,反而要被我融入怒鹤心骨的舞姿之中,乃至统统化作我这件羽衣上的彩翎!”
“唯有如此,才能称得上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也终有一日,我能如那位玄都观主一般,化鹤归来人不识,春风开尽碧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