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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刀意凌霄、至诚不欺(1 / 1)

“炼度形神?外道护法之灵?”

亲眼见证纸甲人的诡异变化,齐敬之哪还能不明白,这个心狠手辣的庆元子才是来杀人越货的,至于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灵魄,有没有残害过道门弟子,在对方眼里其实并无分别。

当初焦玉浪超度银伥,所用的应当便是这青玄太乙宗的法门,不想这个看似悲天悯人的宗派之中,竟还有这般歹毒之法、如此暴虐之人。

与此同时,齐敬之也终于确定,先前纸甲人的墨甲黑焰之中果然藏着一团黑煞之气。如此一来,这种以纸甲黑焰护身的御煞法门倒是与他的烟霞羽衣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至于黑驴精因为身有禁制而不能说出口的背后之人,说不得便是庆元子提及的那個聂婆子。

“青玄太乙宗的炼度之法果然霸道!”

一旁的绿衫少女紧盯着黑白两色、毛发遮体的纸甲童子,早已神情凝重,皱眉道:“这尊外道护法之灵虽只是餐霞,却是由你这位第三境道种三转的大修士驾驭,有何公平可言?”

“哦?你这小姑娘倒有几分眼力!”

庆元子略有些意外,当即一拂长袖,将身外的三首金狮收回。

“殿主的道种既已三转,根基牢固、前途远大,又何必汲汲外求,贪夺他人之宝?”绿衫少女恍若未见,立刻又劝了一句。

庆元子却是怒哼一声,朝少女瞪眼道:“别家或许忌惮你们水府众神,我青玄太乙宗可不怕!你若再敢多言,休怪我不给青洪公颜面!”

他朝着齐敬之遥遥一指:“这个灵魄是死是活,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音才落,悬于半空的纸甲童子霍然睁眼,口中厉啸一声,整个下半身皆化作一团黑烟,同时双爪齐出,向着齐敬之合身扑来,带起一阵刺鼻的腥风。

众人看得分明,它的爪尖漆黑无比、锐利非常,隐隐闪烁乌光。

几乎就在同一刻,只听仓啷之声大作,这条幽深窄巷之中忽地腾起一抹雪亮刀光。

齐敬之双手握持一柄三尺有余、形如雁翎的长刀,决然进身、凶悍斜撩,兀自颤鸣不已的刀锋将纸甲童子的前冲之路尽数封死。

那一柄通体玄青、脊生金鳞的长刀之上,赫然有丝丝缕缕的青气自刀柄飞快蔓延而上,将他胸中意气尽数展露,并不如何锋锐,却凛然壮阔,自有森严法度。

鸣鹤洗翅,长存冲天之志;雄飞高举,自有凌霄之能!

松柏木者,泼雪凑霜、参天覆地,风撼笙篁之奏、雨余旌旆之张!

“原来餐霞所食之气还能这样用!”

心中赞叹一声,齐敬之刀锋所指,巷内众人如闻松涛鹤唳,如对风霜雨雪。

少年长于山中,观风听雪何止十载,磨刀枯坐不知几何,机缘气运、天资才情,尽在此五步之内、一刀之间!

纸甲童子陡然一僵,腰间忽地浮现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刀口,自右胯而至左肩,竟是前后透亮,被斜斜切成了两半!

它略一停顿,上头半边身子一个歪斜,余势未竭地从齐敬之左肩上方越了过去,再次飞出丈余才一头撞在镇煞石磙上,碰了个头破血流。

再看它下头的半边身子,竟兀自留在原处,被黑烟托举在半空,腰腹间不断有粘稠污血涌出,落入下方的黑烟之中便再无踪影,反而那黑烟犹如烈火添柴,愈发汹涌肆虐起来。

黑烟如有灵智,一旦尝到了血肉滋味,竟是毫不犹豫地向上席卷。

纸甲童子这半边身子上的血肉本就不多,眨眼间就被吞吃殆尽,只在当空留下了一团翻滚不休的黑云。

透过灵魄面具,齐敬之从这团黑云上感受到了极为浓烈的贪婪恶念。

他微微侧头,就见身后也已腾起了一团恶念昭彰的澎湃黑焰,赫然是从纸甲童子的双爪之间燃起的。

凄厉不似活人的嘶吼声中,齐敬之左手当即松开刀柄,同样伸手成爪,径直探入眼前的黑云之中。

那黑云立时一滞,旋即猛烈向内收缩,不多时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之内。

这景象之诡异,竟与先前庆元子炼度纸甲人时颇为相似。

齐敬之收回左手,状似无意地按在自己腰间的银色腰带上,抬眼看向立在巷口的庆元子。

此时这位抟象殿主的脸上正阴晴不定,看向齐敬之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疑。

就在这时,众人脚下又是一阵晃动,扭头看时,就见矮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无视了身旁熊熊燃烧的黑焰,正双手用力,试图搬走石龟背上染血的石磙。

绿衫少女走过去,抬手按住矮胖子的肩膀,低喝道:“别再胡闹了!”

矮胖子不答,立刻甩起膀子,想要挣脱少女的手掌,却始终无法成功。

见状,庆元子便冷笑道:“戴山使者,你这就没意思了,若是动静闹大了,把焦府里的高人都招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今日我只寻这灵魄的麻烦,无论戴山和彭泽在私底下有什么勾连,本座都可以当做看不见!若是再有人执意阻拦,可就休怪本座出手无情了!”

他边说边踱步向前,走向提刀而立的齐敬之。

绿衫少女一边压制住矮胖子,一边扭头看向庆元子,眉峰紧蹙,语气清冷:“你先前还说不愿以境界欺人,如今那尊外道护法之灵已被一刀斩杀,你就该言出必行,就此退走才是!”

庆元子闻言一甩袍袖,仰头张口、作势欲笑,忽地面色一变,看似笨拙的魁梧身躯向旁边一扭,整个人已是紧紧贴在了巷子一侧的墙壁上。

几乎是下个刹那,一道拖着长尾的血色流光就从巷口上方斜斜贯入,从先前庆元子站立之处一冲而过。若不是他躲得过,只怕要被这道流光直接撞上后脑。

直到此刻,才有一股暴烈无比的劲风紧随而至,吹得窄巷中风吼如啸、烟尘大起。

这道血色流光实在太快,哪怕齐敬之与绿衫少女事先有了准备,也只是勉强避开。

激荡散乱的气流四处飞溅,打在齐敬之的脸上,竟让他隐隐感到了疼痛。

在三人或恼怒或惊讶或凛然的目光注视下,血色流光径直钻入了正在熊熊燃绕的黑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仅仅刹那功夫,血色流光便势如破竹地贯穿而出,只是方向略有偏折,竟是从侧面撞上了矮胖子的右边屁股。

当即只听得咔嚓一声,简直石破天惊。

那团汹汹黑焰晃了晃,竟是倏然熄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没了黑焰的遮挡,巷子里的众人才真正看清,那道声势惊人的血色流光竟然是一支红杆赤尾的羽箭!

此刻箭镞已经深深钻入了矮胖子的右臀,连带着红漆箭杆也没入大半,以血色翎羽制成的箭羽则留在了外面,兀自颤动不休。

庆元子须发皆张、宛如怒狮,周身腾起九彩霞光,三首金狮复现。

他转身仰头,遥遥望向羽箭来处,怒喝道:“什么人?”

齐敬之离着矮胖子不远,一瞥之下就见那支羽箭的箭杆上还以金漆写着四个小字:“莘三之箭。”

直到此刻,矮胖子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异样,一脸迷茫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了自己屁股上插着的羽箭。

它愣怔半晌,才终于想起伸手过去拔箭。瞧它的模样,除了脸上挂着些许恼怒之色,竟不见半点痛楚。

然而那支羽箭委实入肉太深,可怜这个矮胖子白费了半天力气,竟然始终无法将其拔出,反倒啪的一声撅断了箭杆,拿着半截在手里怔怔出神。

一击射杀纸甲童子之后,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射箭之人便再无动静,似乎对其余三位寿宴贺客并无敌意。

庆元子警惕观望半晌,这才恼怒回身,却见巷子里除了一个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的戴山使者,另外两人竟已不见了踪影。

没等他发怒寻找,就见那个矮胖子恋恋不舍地看了坑里的石龟一眼,随即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握着箭杆,整个人没入脚下的土里,就此消失不见了。

那只石龟则是立刻从龟壳里探出头来,嘴巴微张,堆在坑外的新鲜泥土就自动回填,眨眼间竟将自己连同背上大半个石磙再次掩埋了起来。

与此同时,距此不远的一处街道之上,齐敬之左手举着银煞烛台,右手抓着绿衫少女的手腕,正借着银煞血焰的微弱血光,小心翼翼地蹚水而行。

在他们脚下,有一条黄中带赤的溪流沿着街道缓缓流过,水位很浅,连两人的鞋底也无法没过,甚至这溪流根本不似实体,齐敬之抬起鞋底看了看,竟不曾有半点洇湿。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走在这条浅浅的溪流之内,远比上次在余山时更深入幽冥。

一开始,齐敬之还以为自己一脚踏入了黄泉,直到远远看见曾路过的那座城隍庙也对这条溪流闭门不纳,这才推翻了这个猜想,认定脚下溪流应是古巢故道在虚实之间的显化。

有时遇到路口,这条溪流便会试着分出一条支流乃至整体改道,但无一例外会被泛着青光的石头甲士抑或异兽挡回,只能老老实实地沿着固定的路线穿城而过。

“齐兄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与他并肩而行的绿衫少女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悠然的笑意。

齐敬之转头看去,就见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撤去了对自身容貌的遮掩,一身水绿色的华美衣裙,一张似喜还嗔的娇俏容颜,丽质天成、见之忘俗。

齐敬之哑然一笑,脸上灵魄面具立刻褪了下来,飘飘荡荡落向腰间,融入虬褫腰带之中。

悬在腰间的赤金刀也自行变回了珠子,滴溜溜飞进了他的怀里。

齐敬之看着少女,脸上露出歉意:“因我之故,让沐姑娘置身险境,实在是对不住!那个庆元子暴虐残忍、反复无常,还真不一定会卖彭泽水府的面子。”

沐瑛仙闻言嘴角微翘,戏谑道:“我见齐兄刀意凌霄,还道你是个宁折不弯的强项之人,定会与那位抟象殿主一决生死!谁成想齐兄趁其不备,扭头就拉着我落荒而逃了!”

齐敬之不由得哈哈一笑:“猎户在山里遇到猛兽,非是万不得已,绝不会搏命硬拼。我辈生而为人,挽弓可也、下毒可也、机关陷坑可也、呼朋引伴可也,何苦与野兽蠢物贴面而斗、爪牙相击?”

“沐姑娘都已经出言提醒过我了,那个庆元子乃是第三境的大高手,虽然不晓得道种三炼是何等高妙境界,但轻易拿捏我却是一定的。我哪里还敢逞能,自然是保命要紧!”

沐瑛仙脸上笑意更盛,点了点头,又好奇道:“那若是身陷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呢?”

齐敬之笑容不变,想也不想便理所当然地答道:“那自然是刀山亡命、血海舒拳,有指甲用指甲、有牙齿用牙齿,拼死搏一条生路出来喽!”

他顿了顿,忽而颇为感慨地说道:“说起来,方才也当真是险!不要说那个恶形恶状的抟象殿主了,便是巷外射箭之人也强过我不少。”

“若是我猜的不错,那人乃是巢州镇魔院辟邪都尉辛长吉。我原以为他的姓氏乃辛苦之辛,没想到还有个草字头,实在少见。”

沐瑛仙却摇了摇头:“莘氏即是辛氏,乃是姒姓之后。既然做到了辟邪都尉,又能射出这样威势不凡的一箭,除了所用弓箭皆非凡品外,这个莘三至少也是立身在第三境的人物。”

“原来不只是心相显化么?”

齐敬之点点头,忍不住叹息一声:“我这次身佩赤金刀入焦府,既是代亡故的朋友去寿宴上见识一番,也是为了把此刀易主的消息散播出去,免得我那朋友的家人平白受了牵连。”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改名易容,就是不想招惹是非,想着寿宴之后恢复本来面貌,自然再无人认得我,等出了城就更是天高海阔、无迹可寻,没想到竟有人敢在巢州城里动手!”

听见这话,沐瑛仙深深看了齐敬之一眼,语气莫名地有些古怪:“齐兄,若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委实不敢相信一往无前的豪迈刀意和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肠,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齐兄的决断堪称明智。那位抟象殿主人品虽差,境界修为却实打实的非同小可。所谓抟象,乃是狮中异种,因能搏杀大象故有此名。可见在青玄太乙宗的道人之中,这个庆元子是公认的极为擅长斗战搏杀的。”

齐敬之闻言不由点头:“既然是斗战搏杀,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他这种人品反而极占便宜。嗯,抟象狮……那庆元子恰好长了一副狮子容貌,性情又很是凶残狡诈,当这个抟象殿主还真是实至名归。”

听他这样说,沐瑛仙反而摇了摇头:“他的容貌可不是什么巧合,要么就是与青玄太乙宗抟象殿的功法极为契合,一步步打下扎实根基,终于在第三境成功改易容貌、孕育神形,要么此人干脆就是天生的异人,生下来就复苏了相应的血脉。只不过……”

沐瑛仙夸了庆元子半天,忽又话锋一转:“这位抟象殿主的心性其实还差了最为要紧的一点。世间有句俗语,狮子搏象兔皆用全力,说的便是抟象狮无论面对的敌手是强是弱,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定竭尽全力。这种心性被誉为至诚之心,这种心力被赞为不欺之力!”

说到此处,清丽出尘的少女略作停顿,看向齐敬之的目光里满是赞赏:“方才齐兄斩出的那一刀,倒是颇有几分至诚不欺的风采!”

说话间,两人已经顺着古巢故道的虚幻水流走出老远,遥遥望见了巢州城的东面城门。

城门楼上,赫然立着一个身高近丈、绽放青光的石头甲士。

这甲士低头垂目,静静瞧着底下经由城门洞流向城外的潺潺溪水。

沐瑛仙看见城头甲士,步子明显一缓,连带着齐敬之也停下了脚步。

只听她轻笑了一声,温声说道:“齐兄先前的谨慎并非全无用处,今后只要你不与庆元子当面撞上,自然能百无禁忌。对了,那个莘三或许也记住了你的刀意,其人善恶难辨,齐兄也要小心在意。至于我么……”

沐瑛仙朝齐敬之眨了眨眼睛,忽将俏脸一板,沉声道:“齐兄也不要太过推心置腹了,焉知本座不是个为祸天下的女魔头呢?”

齐敬之一愣,随即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忽然涌出一股不舍,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女魔头,尊驾的魔窟设在何处?若是他日齐某在修行路上高歌猛进,忽然心血来潮,想为天下苍生除一大害,又该到哪里去寻尊驾呢?”

闻听此言,沐瑛仙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忽地轻轻挣脱了齐敬之的手掌,走出了银煞血焰笼罩的范围。

然而令齐敬之惊讶的是,沐瑛仙并未脱离这处阴阳之间的缝隙,依旧立身于古巢故道的水流之内。

只见她抬起皓腕,向脚下的溪流里一招,一条足有一人大小的赤红色鲤鱼竟从中跃了出来,长尾一甩,带起万千水花。

这条赤鲤在空中游动了几圈,最后缓缓停在了少女的身侧。

赤鲤头顶赫然趴着一只青毛兔子,青毛兔子身上还挂着一个酒囊。

齐敬之没去搭理朝自己呜呜叫的青毛兔子,目光早被赤鲤嘴里叼着的纸灯笼吸引。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见到沐瑛仙时,对方手里就提着这个纸灯笼。

此时这个纸灯笼一如那夜,散发着黄色光晕,上头绘着清荷红蕖,几尾赤鲤在莲叶下畅游嬉戏,只是似乎少了其中最大的那条。

沐瑛仙从赤鲤嘴里接过纸灯笼,侧身坐在鱼背上,转头朝齐敬之明媚一笑:“他日有缘,齐兄可到缥玉山巅的赤鲤原寻我!”

话音才落,那条赤鲤已经一甩尾巴,驮着苗条纤细的少女腾跃而起、游向长空。

“至于缥玉山,待齐兄迈入第四境,或可寻人打听一二。若是觉得山高路远、艰险难行,等到第五境时再来也无妨。”

沐瑛仙说着,探手取下桃屋身上的酒囊,打开灌了一口,继而朝齐敬之遥遥一敬:“正所谓,鐏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待齐兄来时,瑛仙定以缥玉酒、金浆醪相待!”

齐敬之抱拳回了一礼,仰着头默默看着那一人一鲤越飞越高,渐渐没入云中,终于再也瞧不见。

“第四境么?”

许久之后,少年忽地洒然一笑,当即熄灭银煞烛台,大步向着前方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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