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哥?”
岑媛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凌肃。
凌肃颔首,文雅温润的脸上没有往日笑容。他看着岑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对这个明丽爽朗的姑娘,凌肃一直很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岑媛是凌妙的闺中密友,更因为她是热情良善的好女孩儿。
他本想告诉岑媛不该来这里,但却看到了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岑媛眼圈其实是红的,心下一软,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说道,“走吧。”
岑媛鼻子一酸,“嗯”了一声,点点头,走到了凌肃的马车前。凌肃亲自打起了帘子,一手扶了岑媛上去,然后自己才上了车。
“去母亲那里。”
清风应了一声,马车掉过头缓缓离开。
“岑媛!”
后边传来韩琦的喊叫声。
岑媛一把掀开了帘子回头骂道,“棍子没挨够么?”
韩琦半个人还倚在依依的身上,俊脸之上都是紫胀,指着凌肃恼羞成怒地喝问:“他是谁!”
愤怒到了有些狰狞的神色,在配上他方才摔得红肿的脸,着实有些可笑。
岑媛却不再理会他,狠狠地放下了帘子。
“岑媛!”韩琦咬牙切齿,满脸的不甘。
依依咬了咬嘴唇,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她拉了韩琦的手,轻声道:“韩郎,我们回去吧我很冷。”
一向对她十分体贴的韩琦这一次却没有注意到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两只眼睛盯在了马车的背影上,几乎是低吼着:“我当是谁,原来是凌肃!”
他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岑媛与凌肃之间的熟稔,更来自于岑媛对自己辣手无情,转眼间却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
“贼喊捉贼!”韩琦只觉得心口一股子火气冲上了头顶,恨恨一拍身下的雪,溅起了许多碎屑,又落在了依依的身上。
这会儿见岑媛走远了,春风楼的老鸨才从人后边儿探了头出来,哎呦一声,一叠声叫道:“都干看着干嘛?还不快点儿把人扶起来送进去啊!”
那两个壮汉过来扶起了韩琦,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从楼里抱着韩琦的大氅跑了出来给他裹上,好歹遮住了身子。
“韩郎,我们进去吧。”
依依又说了一次,她泪光盈盈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总算拉回了韩琦的注意。
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再看看她纤细的身上竟然穿的这般单薄,整个人瑟瑟地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韩琦立刻心疼了,搂住了依依往春风楼里走。
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轰然散去。
不过,也是有人觉得又多了一个话题。想来,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会传起“多情郎不舍痴情女,悍千金棒打鸳鸯侣”的故事了。
悍千金岑媛此时正窝在凌肃的马车里,双手抱着膝盖,素日里明朗的笑脸不见了,整个人都显得闷闷的。那条齐眉短棍胡乱地放在了一边儿,仿佛也随着主人蔫了下去。
“早就听说你身手不错,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动手。”车里气氛太过沉闷,凌肃索性先行开口。
岑媛侧过来脸,闷闷地说道:“哦。”
“怎么,很难受?”
“凌大哥。”岑媛抬起头,眼睛里带了水气,“我是不是真的很粗俗?”
凌肃笑了,“为何这样问?”
这马车极为宽大舒适,甚至还备有点心。凌肃便拈起一块儿递给了岑媛,“你与阿妙是至交好友,她时常提起你,总说你古道热肠,最是光风霁月了。何来粗俗一说?”
岑媛接过点心却没有吃,只放在手里拿着,“我和阿妙不同,和京城里那些小姐们都不同。我生在边城,长在边城,从小学的就是武功和骑马。我偷偷上过战场,还亲手杀过一个敌军的兵士。爹爹很为我高兴,边城那些人也都称赞我虎父无犬女。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出色的人。可是回了京城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是女孩儿该学的。我应该和京城的姑娘们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诗词歌赋,会弹琴跳舞,会做针线活儿我也试过了,可是我真的学不会,也不像学。”
她说着,忽然就忍不住地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她们都笑话我,看不起我。”
“这话便不对了。”凌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人各有所长。我并不认为女子就该安养在闺中,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眼界终究便要受到掣肘。你从小的环境与京城不同,我倒是觉得,你所说的边城生活更加磨练人的心性。就譬如韩世子的事情,如果是京城里的千金遇到了,多是会躲在闺房中去哭。就算是要出一口气,也要去找父亲兄弟帮忙。你不同,我想,阿妙也会如你一般亲自动手。这,很好。”
岑媛破涕为笑,“凌大哥你是夸我,还是在夸阿妙?”
“都是我的妹妹,自然都要夸。”
见岑媛情绪终于稍好了一些,凌肃便问她:“韩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岑媛狠狠咬了一口点心,“还能怎么办?我回去就给父亲去信,这门亲事不能结。三心二意的男人,我岑媛才不会要呢!反正,我爹爹也只是跟韩夫人口头的约定。”
“如此便好。”凌肃点点头,“还是岑伯父出面更为妥当。”
说到这里,看着岑媛两颊鼓鼓的,嘴里都是点心,不禁笑了起来,“你慢些吃,车上没有备水。”
岑媛把剩下的点心扔进了嘴里,拍拍手,“我今日早上知道了韩琦竟然敢留宿春风楼,气得都没想别的,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凌肃默默地将车上的点心都推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凌大哥!”岑媛对着他一笑,明明眼里还带着水花儿,笑容却明媚至极。看着她这般欢喜了起来,凌肃竟也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行至顾氏宅邸停了下来,凌肃先行下车,回身去扶岑媛,却见这丫头自己个儿一跃而下。他伸出的手,就空在了那里。
岑媛一吐舌头,“我自己惯了。”
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着实感激凌肃。她今日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往将军府送了一封信,言说她的未婚夫婿与春风楼名妓柳依依正打得火热,日日留宿温柔乡。岑媛本就是个直接火爆的脾气,哪里受得了?倒不是她对韩琦有多深的感情,只是韩琦这行为着实让她有一种被侮辱,被打脸的感觉。
虽然把韩琦教训了一顿,但是岑媛当时也并不好受,情绪很是低落。尤其听到了围观的人那些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在说她粗鄙彪悍,比不得那青楼女子的柔顺婉约。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谁不愿意有人夸赞自己?从前在边城是众星拱月,到了京城就成了众人笑柄,岑媛难受极了,只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一转身之间就看到了凌肃。
这人一袭纯白的狐裘大氅,静静站在巷子口,对着她伸出手,带她上马车离开那个叫人难堪的地方,安慰她,逗她说笑,甚至下马车时候还要扶着她这样被人保护的感觉,岑媛从未体会过。
她母亲过世早,父亲是个粗豪的汉子,对她疼爱有加却终究粗疏,许多地方顾不到。母亲去世时候弟弟岑朗年纪更小,岑媛身为长姐,处处护着弟弟,这样被兄长呵护,还是头一次。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凌肃,转身又爬上了马车。然后,就在凌肃的惊讶之中,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才轻轻跳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