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媛大感不好意思,坚持不肯留下来了。凌肃将她送上了马车,看着走远了,才回到了顾氏那里。
顾氏正与凌如凌妙说话,见他进来,身后却没有岑媛,便知道那孩子必然是羞窘走了,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凌妙促狭地眨了眨眼,倒是凌如从未见过凌肃这样,脸有些红了。
凌妙便拉着她站起来,笑眯眯道,“我正有事情要跟大姐姐请教,咱们到我那儿去说话。”
凌如点点头,看了一眼顾氏,顾氏点头,温言道:“去吧,你们姐妹许久没见,好好说话。”
姐妹两个便联袂而出。
等她们出去了,顾氏脸上的笑容才敛了起来,蹙眉看这凌肃,沉声问道:“阿媛回去了?”
凌肃颔首,“她说不好意思过来了,先回了将军府。”
“阿肃。”顾氏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忙乱,有些上火。凌肃见状,忙起身倒了茶捧给她。
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觉得喉咙间干痛的感觉轻了许多,顾氏这才放下了茶盏看凌肃,“阿肃,你素来稳重。与你妹妹相比,从小就没有让我操过半分的心。你的亲事,原也是我一块儿心病。我只问你,今日的事情,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真的看中了岑丫头?”
她没有别的忧心,唯有怕凌肃会受到凌颂的影响,在对待女子的事情上不够严谨端正。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愿意相信凌肃是真心喜欢了岑媛的。
凌肃垂眸,“娘,我不会如父亲一般。”
顾氏了解他,他又何尝不知顾氏的担心?
不过,他永远不会成为另一个凌颂。
“那便好。阿媛是个好孩子,性子爽利,又古道热肠的。难得是与阿妙感情好,日后真的成了姑嫂,只有更好的。”顾氏想到岑媛与凌妙性子相仿,愈加满意。不过,“只是如今你这行事,是逾矩了的。若是他日岑将军得知,只怕会恼了你。”
岑将军为了一双儿女,连填房都没有娶,可见对岑媛岑朗有多疼爱。如知道了儿子这么逗弄岑媛……顾氏几乎可以看到了儿子日后的下场。
“我晚间回去便写信与岑将军,先行请罪。”凌肃揉揉眉心,他当时真心不是故意逗岑媛,只是见那珊瑚钗子颜色鲜亮,觉得配上岑媛红润润的脸蛋儿会分外好看。原本,这两个多月京城里总有对岑媛不大好的传言,什么行事无状,彪悍无德,女子之身出入青楼,再有什么心存叵测退亲欲参加选秀等。他是打算等风头过去后再提起这件事情的,没想到今天竟然露出了行迹。
顾氏看着他略有纠结的面孔,终于忍不住,笑着叹息道,“从前我只道你天性清冷,不想竟然有这样的时候。按说,这种事该有长辈替你出面。不过……他现如今瘫在了床上,恐怕是无法出面了。再说就算他好好儿的,怕你也难以如愿。”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凌颂了。顾氏与他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摸透了凌颂这个人。当初韩丽娘很有些把女儿宋蓉蓉塞到凌肃身边的意思,以凌颂的德行,居然拦了下来,这简直叫人无法相信。若不是顾氏安排在萱草堂的人告诉她,她是真的想不到。但事后仔细分析,顾氏便知道,这是凌颂要拿着儿子当做奇货可居了。
虽说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但凌肃聪敏才学在京城里边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再加上他形容出挑,早产再加上幼时的病痛缠身并没有叫他看上去多么虚弱,相反,比那些习武骑马的纨绔子弟更多了几分的斯文与儒雅。这样的少年子弟,正是皇室公主郡主们选夫的首选。
恐怕,凌颂是存了让儿子尚主的心思了。
当今皇帝儿子不少,公主却只有一位,从小娇养,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过。但,皇宫里一直传说这位公主盛宠隆渥,连一般的皇子都要让上几分。
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年纪可不正是与凌肃相仿么?
如果凌颂没有中风瘫了,这件事或许都要提上了日程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顾氏的猜测而已。她还不知道,凌颂如今已经降低了自己的要求,放弃了公主,要为儿子求娶国公府的楚萱华了。
但不管怎么说,凌颂绝不会看上一个大老粗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孩儿跟凌妙那样要好。
“他现下怎么样了?”顾氏问道,无论面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半分的同情之意。
凌肃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和萱草堂那位一个模样,只是病情要轻上一些。”
顾氏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凌肃,没有说话。
萱草堂的老韩氏,中风的原因固然是因为韩丽娘。但若是调养得当,不至于会越来越重。至于她病到了奄奄一息的原因……凌颂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怎么会让她康复?
“娘不必这样看我。”凌肃轻笑,“先前他去别庄闹,我是真的想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动弹。只是一直犹豫,尚未动手,他自己便倒下去了。医药不断,只是无用,怕这就是报应吧。”
“只是你的亲事上却是要有耽搁。”顾氏扶着额头,“不说习俗,只说律法。我能够把阿妙带出来,已是不易,如今想以母亲的身份替你去与岑将军提亲,恐会让他生出恼火来,那便不妥了。”
她着实有些发愁。凌肃的长辈病的病走的走,谁能替他出面呢?
难道叫三房去?
顾氏自己便否定了。三房的夫妻两个都是属水蛭的,沾上了不吸饱了血是不会离开。从前三太太一直跟她争锋,可但凡她有什么好东西,三太太照样舔着脸要。前几日还带着凌嫣过来,说是与自己道喜,话里话外地却是抱怨侯府的开销大进益少,竟是银子钱不凑手。
这样的两口子,还是远着些吧!
“要不……”顾氏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让你二叔出面?”
凌颢与岑将军关系不错,他是凌肃二叔,日后还是继父,只要凌肃同意了,这层关系是完全能够说得过去的。
“横竖,都是凌家的人!”说完这句话,顾氏自己也笑了——自从被赐婚后,她被指摘最多的就是先嫁兄,后嫁弟。她这算不上是破罐子破摔了?
“再看看吧。”凌肃不置可否。他明白母亲的好意,若是凌颢出面,他与岑媛是十拿九稳的。不过这样一来,恐怕那些心思龌龊的小人又会传言母亲与二叔的不是。他已经快要及冠,有些担当是他自己应该有的。
顾氏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儿子行事务必要周全些才行。
凌肃与凌如在顾氏这里一直待到了日落时分,吃过了晚饭才一同回去。临走时候,顾氏叮嘱凌如不要将今天的事情随意说出去,毕竟对岑媛的名声不好。凌如柔柔地应了,带着不舍上了马车。
她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流云锦,一匹落月纱,都是进上的东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另外还有一只锦盒,里边装着的是一整套的金镶红宝石头面,还有四只玉镯子,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顾氏给她的添妆——再有半年,她就要嫁到那位翰林家里去了。顾氏当然不会出席,但还是感念凌如的一番心意,又知道她手头的东西并不多,侯府里当然也不会有人为她准备嫁妆,作为长女,这样出阁未免寒酸。凌肃是个男人,不会想到这些的。
又知道凌如这孩子脸热,给的多了恐孩子为难,便也只塞了这些给她。
“小姐!”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凌如的丫鬟摊开了那两匹衣料,惊叹连连,“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说着就拿着料子往凌如身上比划着,“这羽纱料子真是好看,最是适合小姐了!”
凌如勉强笑了笑,“傻丫头,这是落月纱。普通的羽纱,哪里有这样的轻薄细密?”
落月纱,如其名一般呈现一种极为清浅的黄色,做出衣裳来便有一种淡淡轻烟笼罩的味道,与凌如安静柔顺的气质很是相符。
“收起来吧,别叫人看见了。”
凌如吩咐道。
小丫鬟点点头,“是了,我这就去放在箱子底下。若是叫三太太三小姐看见,又要走了!”
凌如看了她一眼,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自抱着料子去收着。
这边凌如坐在妆台前,看着那只雕刻精细的锦盒,半晌后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这盒子分了三层,最上边便是那四只镯子,一对儿羊脂白玉的,一对儿翡翠的,白如凝脂,翠如碧染。第二层便是那套头面,也是京城里正时新的款式。只是……凌如眼睛一下湿润了。
就在锦盒的最下一层,放着几张纸色发黄的银票。她拿起来看了看,每张五百两,共是十张,总数竟有五千之多!
哪怕她是侯府的长女,却也是庶出。满打满算,她的嫁妆和压箱底银子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千两。
“夫人……”
她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想到从前竟然听着老韩氏挑拨,不敢与顾氏亲近,更是后悔得难以自持,呜呜咽咽地伏在了妆台上,直哭到了就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