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西在房间里躺了一天,借口没睡好,连午饭也是让阿姨送来了房里。
他不太想去想戚寻的事情,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挤得他的大脑内存已经不够用了。
但他即使是坐在地毯上看电视,也还是没有办法把戚寻从脑子里赶出去。
电视里放着乏善可陈的偶像剧,年轻漂亮的男女主在大学里相遇,争论着你爱不爱我的狗血问题。
而柏西透过落地窗,望着他窗外的那棵香樟树。
这棵香樟树是他高中时候移栽过来的,六年过去,这棵树已经很高了,亭亭如盖,一年四季都绿意葱茏。
他又想起今天上午,戚寻送他回来时候问的那个问题,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
就像戚寻说的那样,他高中的时候跟戚寻明明就没有什么交集,他升上高二的时候,戚寻已经在念大一了,两个人似乎八竿子都打不着。
但少年人的喜欢,往往就是毫无道理,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次牵手,甚至一句玩笑。
他当时没有回答,并不是因为觉得羞于启齿,他只是觉得戚寻应该已经忘了这件事,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如今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对面的书架上就放着他高三的毕业照,记忆倒是如潮水般涌来。
他喜欢上戚寻,就是在他高三的冬天,寒假,离春节只剩下七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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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候正处于叛逆期,为了大学报什么专业跟父母吵得不可开交,有一次战争升级,他一气之下干脆摔门出去了。
他心里堵着气,沿着街道闷头走了许久,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马路,走到了离家很远的一个公园附近。
天色很晚了,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只有路灯还亮着。
他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天气寒冷,他只穿了毛衣就跑出来,没多久就觉得手脚发麻,起身去旁边的贩卖机上给自己买杯热咖啡,但是一摸裤兜却傻眼了。
他的手机和零钱,全都忘记带了,摸遍了口袋也只有钥匙跟一颗巧克力。
他跟那贩卖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四下无人,但他又没有凭空变出手机的本事,只能被冻得原地跺脚。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去投奔发小梁颂的时候,旁边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着手机,滴得一声,扫码付款。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年轻,英俊,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疏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是戚寻。
那时候他跟戚寻还不熟,却也不至于不认识,元旦的时候他爸妈还参加过戚家举办的晚会。
戚寻从贩卖机下面拿出了两罐热可可,往他手里塞了一罐。
他拿着饮料,傻乎乎地看着戚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笨手笨脚地拉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
“谢谢。”他对戚寻说道
戚寻拿着可可却不急着喝,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是柏家的小孩儿吧,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柏西愣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跟家长吵了架跑出来的,这一听就很没面子。
但他也不会说谎,支支吾吾道:“我出来散步,在这里坐一会儿。”
这一听就是假话,尤其他还低着头,说得结结巴巴。好在戚寻没有追问,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他反问戚寻:“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从朋友家出来,他住这附近。”
戚寻几口喝完了那罐热可可,手一抛就扔进了垃圾桶里,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不介意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柏西摇了摇头。
这广场又不是他家开的,当然谁坐都行。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长椅两端,互不打扰,戚寻也不跟他说话,只是低头刷着手机。
他的侧脸很好看,睫毛很长,就这样不说话往那儿一坐,也像副风景画似的。
柏西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后来却觉得身边有个人还挺好,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四下鸦雀无声,又黑压压一片,他一个人坐着其实也有点害怕。
戚寻虽然看着清瘦,但他知道戚寻运动搏击样样精通,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他喝着热可可,低头想自己的事情,想他要报的专业,想他上一次的模拟考试成绩,想他爸妈昨天还在说有空了带他和妹妹去旅游。
他跟父母的关系其实不坏,他爸妈也并非真的不讲道理。
他想着想着气就有点消了,开始后悔自己就这样跑出来。
而在他纠结自己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他听见旁边的戚寻冷不丁问他:“你现在气消了没,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柏西一愣,反应过来后脸皮有点烧,知道自己刚刚拙劣的谎早就被拆穿了。
戚寻一眼就看出他是跟家里闹了别扭。
他有点羞恼,刚想嘴硬说不需要,身上却多了一件衣服。
戚寻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他披上了。
“穿着吧,你手都冻红了,再待下去会着凉。”戚寻淡淡说道。
柏西到嘴边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了,傻乎乎地看着站起来戚寻。
路灯下,戚寻的身形格外高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和路灯的光让他显得温和了许多,他竟觉得戚寻的眼睛十分温柔。
“回家吧,天太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送你。”戚寻说道。
柏西裹着戚寻的外套,闻到了一股极浅的佛手柑的味道。
他跟戚寻对视了几秒,最后乖乖地站了起来。
他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候长得矮,戚寻记错他的年龄,拿他当十五六岁,才会对他如此尽心尽责。
可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
他被戚寻打车送回了家,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等车到了他家门口,戚寻并没有进去,站在花园外跟他告别。
他有点局促,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把外套还给戚寻。
他老老实实跟戚寻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戚寻抱着外套,像是没想到他会道谢,笑了一下,神色柔和了许多。
戚寻揉了下他的头,眼神里有点调侃,“不谢,你下次就算想离家出走,起码要记得带手机。”
二十岁的戚寻,比起日后的严肃克制,要多了一点年轻人的肆意张扬,笑起来的样子也很俊朗。
柏西被这个一闪即逝的笑容撩得怦然心动。
即使戚寻已经走了,他还是呆呆望着戚寻的背影,觉得戚寻帅得一塌糊涂。
他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了戚寻。
毫无道理,也毫无预兆。
他后来拉着发小偷偷摸摸去了戚寻的大学,混在一堆大学生里,看戚寻率领辩论队比赛,被穿着西装的戚寻帅得神志不清,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跟戚寻考上一个大学,然后光明正大站在戚寻面前追求他。
后来他确实如愿以偿成为了戚寻的学弟,却在刚进学校的第一天就经历了大喜大悲。
好消息是,戚寻确实喜欢男人。
坏消息是,戚寻已经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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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西的回忆到这里紧急停止,他并不是很想去回忆戚寻的初恋。
当初就是因为戚寻有了对象这件事,才让他追求戚寻的雄心壮志胎死腹中。
哪怕他后来好不容易跟戚寻混熟了,戚寻也在大四跟初恋分了手,他却已经失去了那股破釜沉舟也要告白的勇气。
因为自从和前任分手后,戚寻就变得更难以接近了,本来男神恢复单身是件造福人民的事情,然而戚寻却像是彻底绝了恋爱的心思,一心扑在工作上,俨然是跟工作私定了终身。
这些年,敢于跟戚寻告白的勇士也不少,环肥燕瘦,男女都有,美得各具特色,有些即使以柏西身为情敌的眼光来看也很优秀了,却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柏西也旁敲侧击问过戚寻原因,戚寻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没兴趣。”
这三个字浇灭了柏西告白的勇气。
他承认自己胆子小,宁愿守着一个朋友的身份,也没敢越雷池一步。
这么多人都没能成功,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可是现在,距离他暗恋戚寻已经六年过去了,跟戚寻交往的机会却猝不及防地躺在了他面前。
电视里的偶像剧已经播完了,开始放片尾曲,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有花园里朦胧的灯光,从落地窗里隐隐约约透进来。
柏西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这是戚寻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定制款,他拿到的时候特别高兴。
他想起戚寻说,“反正我们以后也当不了朋友了,不如在一起试试。”
柏西想,这话说得其实很对,横竖他俩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赌一把,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他的磨叽,从中推了他一下。
他拿起手机,一片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格外显眼,照出他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给戚寻发了消息,约戚寻明天见面。
十分钟后,那边就有了回复,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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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约了戚寻见面,柏西这天连上班都心不在焉的,他是《muse》杂志时尚版的副主编,办公室里一堆的年轻女孩,跟他关系都很好,吃零食也不忘分他一点。
柏西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等着下班,其实他时间挺自由的,但是主编还在办公室里坐着,他不好意思先走。
磨磨蹭蹭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柏西婉拒了同事们聚餐的建议,拎着包就跑了。
姑娘们倒没他着急,收拾着东西,看他迅速消失的背影,热热闹闹地闲聊。
“咱们柏主编是不是约会去啊,好几次了,都看见他赶着下班。”
“不是吧,我记得他单身。”
“以前单身不代表现在还单着嘛,帅哥总是抢手的。”
……
柏西从大厦里走出来,刚下台阶,就看见戚寻的车停在不远处,而戚寻站在车旁边等他,一身灰色风衣,身材高挑,气质绝佳,来往的行人都要多看他几眼。
见到他过来,戚寻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两个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德彪西的音乐在车内流淌。
今天晚饭是在他俩都很喜欢的私房菜馆吃的,柏西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有点紧张,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戚寻倒是气定神闲,他灰色的风衣里头是件黑色毛衣,很衬他的气质,低调又优雅,哪怕是在低头剥虾,也显得英俊斯文。
柏西咬着筷子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戚寻,你前两天问我的话还算数吗?”
戚寻头也没抬:“你是问要不要跟我交往吗?算数的。”
说话间,戚寻把自己面前的白瓷碟推给了柏西,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几只剥好的虾,还放好了调料。
他抬起头,望着柏西,示意他继续说。
屋子里是恒温的,即使已经立冬了,室内也很温暖,柏西觉得有些脸热,喝了一口冰凉的柠檬水,平复了下心情。
“我,我想跟你交往试试。”说出这句话比他想象中要困难不少,柏西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但是话一开头,他心里反而轻松多了,他看着戚寻的眼睛,脸颊因为羞赧有些粉,“我不想勉强你,如果你后悔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随时可以退出。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
柏西认真地看着戚寻,明明两个人都还没有开始,他就把后路都给戚寻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世上多的是恩爱情侣在分手的时候翻脸,闹得很不体面,他不希望他跟戚寻也会走到这一步。
戚寻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其实柏西在他的生活圈子里算个异数,他的朋友大多跟他相似,目的明确,行事果决。但柏西却完全相反,明明生了一张天生该被人簇拥的美人脸,家世也显赫,脾气却很好,做事情不争不抢,让人觉得舒服。
他没有对柏西的话提出异议。
柏西的头顶悬着一盏草编的灯,暖黄色的光将柏西笼罩起来,堪称赏心悦目。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对柏西笑了笑,像冰雪消融,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慵懒的勾人意味,“你好,男朋友。”
他拿手里的玻璃杯跟柏西的碰了碰,冰块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柏西的脑海里炸起了烟花,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称呼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柏西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杯子。
放在三天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真的会跟戚寻在一起。
他咬了咬嘴唇,也对着戚寻笑了笑,脸颊红扑扑的。
“你好,男朋友。”
他重复了一遍戚寻的话,却说得很小声,像一个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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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出了私房菜馆,柏西都觉得自己像踩在云上,走路都轻飘飘的。
刚才付完帐,戚寻就很自然地过来牵他的手,两个人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十指相扣。
戚寻神色淡然,好像这个动作根本无足挂齿,但柏西却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拨打120,最不济也该吸个氧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牵手在情侣间不算什么,他跟戚寻连酒后乱性都有过了,牵个手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却还是很没出息地差点同手同脚。
他喃喃说道:“我还是觉得有点懵……”
戚寻听见了,低头问他:“为什么?”
“总觉得有点不真实,”柏西回答得很老实,“我没想过会这么突然跟你在一起了,感觉像做梦。”
他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很坦诚地看着戚寻:“我太喜欢你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概是在戚寻面前丢过脸了,现在柏西也不是很怕对戚寻坦白自己的喜欢。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戚寻,很无辜的一双下垂眼,干净又柔软,明明二十多岁了,但也许是因为被保护得很好,还是很天真澄澈的样子。
戚寻的心头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其实他决定跟柏西恋爱,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合适,因为跟柏西在一起很舒服,还远远谈不上爱。
他本身也不是一个把爱情看得很重的人。
但今天的月色这样好,柏西望着他的眼神又这样明亮,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其实不坏。
他摸了下柏西柔软的头发,放低了声音,“你不用这么紧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想太多。”
柏西仰头看着他,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像是倒回了六年前的冬夜,在他家的花园门口,梅花开了花骨朵,暗香浮动,二十岁的戚寻也是这样看着他,对着他笑了一笑。
他一瞬间鬼迷心窍,脱口而出,“那我想亲你。”
他一说完人就清醒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暗恋太久果然容易变得不正常,他刚才还在因为牵手就小鹿乱撞呢,怎么现在就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
得寸进尺说得就是他吧。
他疯狂想要找补:“啊不是,你当我没说,我就是想想……”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戚寻已经低下了头。
戚寻吻了他。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号,霜降,天气已经开始转冷。
但戚寻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的。
柏西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望着戚寻纤长浓密的睫毛,只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今晚月色很美,戚寻温柔又迷人,一切都刚刚好。
在暗恋戚寻的第六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