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结过婚的孩子不懂的,结婚跟谈恋爱是两码事,天天睡在一起,但凡其中一位个子大点、睡相差点,可能还有点儿什么磨牙打鼾,那加在一起就是酷刑,这真不是爱情能解决的问题。对睡眠差的人来说,体温高都能是雷区。
所以说两口子感情有多好,看床上放几条被,只留一床被的都是真勇士。
金总结婚一年了,自觉在睡眠方面没有给心爱的伴侣造成太大困扰,他俩一个怕热、一个怕冷,怕冷的那个体温低,怕热的那个小火炉,所以睡在一起还挺得劲儿,各取所需。最肉麻的是你闻我也香我闻你也香,黛玉兽香喷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也不知他身上哪来的这股玛丽苏本苏的奇香,白天醒脑夜里安神可笑的是露生也是不凑着那一位睡不着,金总唯恐自己不够清洁,玷污了枕头旁边的天仙,谁知黛玉兽羞答答地说:“你也有一股香味,好闻得很。”
“什么味儿?”黛玉兽这么重口的吗?
“……”露生说不上来,捂着脸笑,笑了半天,蚊子哼了一句:“男人味儿。”
把金总听得美滋滋!
因为这些缘故,他们搬回榕庄街的时候就规划得很清奇。大凡富裕人家,都留一两间客宿,外带书房里头也设一个床榻,用处心知肚明的两口子拌嘴了,有一个滚去书房睡觉。金总听黛玉兽这么一说,赶紧摆手:“我不要这种床。”八壹中文網
露生在里头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跟我拌嘴,叫你蹲在门口打盹儿。”
所以现在就很尴尬。
黛玉兽自从恋爱就善解人意,以至于金总忘了他还是个作精。以为他哭一会儿,自己抱抱哄哄也就算了,谁知道白小爷倔性子上来,心里一股气拧不开,就是不理他。听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给我一点儿被”,气呼呼地甩半张被给他中间弄个枕头,搞个楚河汉界的样子,自己卷一个被角,带着眼泪就睡了。
过一会儿还真他妈睡着了。
金总:“……”
他怕露生着凉了,偷偷地又把他扳回来,把枕头扔到床外面。看看他睡熟的脸,泪痕干了,留下些红晕,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生气了睡着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没有含泪含怒到天明。别管是为什么吵架,吵完了能睡着就说明这段爱情还能给他安全感。
露生的抱怨他明白,只是自己嘴笨,除了认错,讲不出什么道理来说服他。这次的认错是完全的无原则的认错,老婆叫你吃屎你也要拍着爪子说香的这种无原则,都是因为爱。
可能对他是有一点缺乏尊重,但是每个爱到深处的人都能理解这样的不尊重,爱情会让你爱的那个人在你眼里变得脆弱,无论他事实上有多强大,你爱他,就会觉得他需要保护,他永远让你担惊受怕,因为他所有柔软的地方只有你能看得见。
男人就是会想把自己珍视的东西藏到背后去,更何况露生原本就娇滴滴的一朵花。
要是连一点溺爱的心都没有,还谈他妈的什么爱情呢。
只是对露生来说,这种行为跟以前的金少爷没什么区别吧。
伤了他的自尊心。
深秋的南京,夜里风大,壁炉里火烧得很旺,隔着帐子,热烘烘地一室生春。金总靠在床头,握着露生的手,想起一大堆武侠电影,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像郭靖那样先天下而后家,又或者是像张无忌那样要美人不要江山,其实都是很难的选择。
倒不是怕露生做第二个碧瑶,他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没理清。之前是自己也在回避,今天是被他一哭,脑子哭得更乱。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这又不负那。
原本想等露生早上起来,好好再说说,结果金总自己睡过了头,起来一看,黛玉兽跑了。问周裕“小爷哪儿去了?”周管家道:“早上沈先生请,两人一道去大马路那里看台子去了。”
金总:“……”
这个沈老头,不仅缺心眼还特么缺眼色,人家吵着架你又来搅合个屁。
金总心里嘀咕了一会儿,看周裕站着不走:“还什么事儿?”
“石市长上午来了个电话,问您有空没空。”周管家道:“说之前求见的那位曾厅长,又来南京,还想见见您。”
就是章乃器带来的浙江建设厅厅长曾养甫。
求岳忽然心里一亮,姓曾的来的倒是很巧,正用着他!
周裕原本以为他不想见,试探着说:“我回您今日忙,还没回来,要不要再去个电话,说今天没时间?”
“有时间。”金总蹦起来:“接他的电话,给我备衣服。”
曾养甫这次来南京,其实是来见孔祥熙。民间筹资无果,他不得不以中央执委的身份,来见一见这位蒋氏身边的红人,以求中央银行能给予浙江财政一些帮助。结果不用说,孔祥熙忙于筹措军费,怎有心情弄这些闲事,不过是说两句客气淡话,三言两句,把个曾厅长打发出去。
孔部长倒给金求岳下了个绊子,握着曾养甫的手,很情真意切地说:“说一句不外传的话,我看现在之时局,颇近于宋明,富不在国,而藏于民。论江浙财阀之新贵,现有上好的人选,曾委长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这就是含沙射影地说金会长了。
曾养甫听出他话里踢皮球的意思,心中生气,只道这些官商民商,弄着花俏心思勾心斗角,只没有一点真心来作国计民生!碍着面子发作不得,郁郁地离了孔祥熙处,顺路就来石瑛这里。
他和石瑛颇有些私交,性情也相投,用金总的话来说,他们是一类人,都是做官做傻了,拿古代清官的要求自我勉励,恨不能生前身后立个清官祠,因此反而对老百姓还有点真心。两只萌萌的官瘾癌见面,不由得又是一通诉苦。石瑛因此又为他打了个电话,不想金求岳爽快得很,拍拍屁股就来了。
这让曾养甫惊喜异常,来了之后更惊喜,金会长爽快得一句废话没有,开口就问:“项目我没细看,你先告诉我需要多少钱?”
曾厅长认真的人,激动地看了一眼石瑛,未敢狮子大开口,谨慎地说:“总计需要五百一十万,浙江各方捐款,加上财政厅筹措,已经凑了二百多万,不知道金会长想投资多少?”
求岳听他说的是“投资”,不是捐款,有点儿意思,随口笑问一句:“这个不是捐钱?我还能有回报?”
曾养甫认真道:“当然有,原来金会长真的没有仔细看我的项目书。”他和石瑛对望一眼,颇有自信地说:“还好我今天是有备而来,我将这个项目负责的主要工程师都带来了,现在就可向你说明这个工程的意义,你说的投资回报,我们建设厅也做了计划。”
刚才他去见孔祥熙,孔祥熙甚至连专家的面都懒得见。
金求岳心里也没当回事,看他实在是很严肃,心里觉得他有点萌,这个曾厅长不像个政客,反而像个学者。看他迫不及待地开门出去,引了一人进来,此人鼻梁甚高,厚唇方颐,一副银边眼镜,脸上比曾养甫更多了一份不惯见官场的书卷神情。曾养甫拉了他的手,向求岳介绍:“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的工科博士,茅以升。”
这三个字把金总瞬间惊到了!
他惊讶地看看眼前这位年轻的博士,跟自己年纪相若,不卑不亢的垂手而立,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茅以升?!”
曾养甫觉得他表情有点儿怪:“他原先也在江苏水利局,现在我这里负责江桥工程处。”
“你们要建钱塘江大桥?”
茅以升和曾养甫都觉惊喜,以为他没看项目书,原来他还是知道一点儿,欣喜对望一眼:“正是预备在钱塘江建设一座自主设计的桥梁,原来金会长知道的。”
不不不我不知道,但我小学课本上学过你啊。
这一下午,四个人相谈甚欢,金总把恋爱吵架的事情都扔在脑后,原本是想借着这个不知道什么鬼的项目,过些钱到王亚樵处,谁知误打误撞,居然是这么一个流芳百世的工程!想想自己前几天爱答不理,不免有点惭愧。也是茅以升和曾养甫百折不挠,一遍又一遍游说,不然真是错过了一件好事。
曾养甫见他神情古怪,心里突然有点怕,他摸不清金会长什么脾气,总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怕他此时轻易许诺,过后又不认账,秉着有一说一的原则,先认真地告诉他:“这个项目,还是有风险存在的,外国工程师给过很多否定的意见,说要在钱塘江建桥,实在太难了。但这么多年来,钱塘江阻隔浙赣铁路南通,使得南线一直不能延伸,唐臣茅以升字有这个信心,我有这个期望,所以我们立志要攻克这个难关,叫外国人知道,中国并非他们眼中贫病的科技弱国,中国民国已建国二十年有余,当令海外一见我国科技建设的成就。”
茅以升亦淳朴笑道:“这个工程,我之前也有很多疑虑,曾厅长在病床上接见我,他也是学工程出身,其实大家都是书生赶鸭子上架来从政。”他爱惜地抚一抚茶几上的图纸:“诚然,现在时局动荡、国内又要打仗,但为国家建设做一点实事,我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一条铁路的延伸通达,惠及的是几个省份的生产贸易。”
求岳心里忽然万千思绪,他突然想通了一点什么。
拿起图纸看了一会儿,那纸上是此时尚在蓝图之中的钱塘江大桥,他知道它数十年后,会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伟岸的纪念。又看茅以升,问他:“我可以提供四十万的资金,但是我要走一份小合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