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位小公子想要些什么?”伙计自然不敢怠慢,回过神之后脸上挂着笑容,点头哈腰地走近顾明微。
顾明微虽然已经扮成了少年模样,可毕竟还是女儿身,她压着脸红的劲儿,做贼一样把伙计拉到角落里,支支吾吾道:“我方才看了一会儿,你们铺子里的书没有一本我看得上眼的。”
伙计笑道:“这前头的书不过十之一二,更多的书都在后头的书库里呢!小公子想要什么书,小的这就帮您找去!”
这伙计怎么一点也不开窍呢?
“哎,你怎么……”顾明微急得脸更红了,她不自然的虚咳了一声,粗着嗓子,壮胆一样跺了跺脚,“一男一女,有图的那种,给小爷来一本!”
惜字堂的掌柜也一把年纪了,还是第一回见人明目张胆地来买避火图的。虽说这东西他们书库里也不是没有,可自从朝廷下了令,这些东西都转入地下流通了。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书铺售卖这些东西,按照例律是得查抄的。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掌柜也一时拿不准,想起今日二当家一早就来了书楼,便提着袍襟上了楼。
“顾家四公子?”二当家站在窗台前,拿下博古架上放的一块玉石摆件,即便身处在阳光之中,却也消除不了他身上的一丝淡淡的忧郁。
掌柜道:“顾家哪里来的什么四公子?只怕是街上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不知从哪里弄了身好衣服,就来拿我们惜字堂打趣!我怕是官府的探子来钓鱼,这才没有立刻轰走。”
二当家倒没有生气,摩挲了一下掌中莹润的石块,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让你见笑了,只怕楼下那小公子正是我刚回府的幼弟。这样吧,书库里的避火图左右用不上,你便包了全给他送去。不要收他的银子,自然谈不上售卖,与他说清楚厉害之处便是。”
掌柜没想到他们二当家竟还真有一个四弟,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多走了一遭。不然,岂不得罪了顾家的公子?
得知那小公子的身份,掌柜的措辞小心了几分,问道:“既是如此,不如由您请自交给四公子?”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颇有些无可难何:“我倒没有什么,只怕他恼羞不要。”
顾明微朝伙计要了一杯菊花茶,喝了快一盏才见一个颇是儒雅的中年男子,拎着一个蓝布包裹走了进来。
掌柜一眼瞥见顾明微呆愣了片刻,便信了他们二当家的话。这京城中官宦人家的子弟,便没有几个俊得过顾家郎的。顾家男儿长相多女气,而眼前的这位顾四公子竟比他们二当家还要精致不少,想来必是顾家公子无疑了。
“四公子年少精气足,却也该节制一二,莫要伤了身子。”他瞥了一眼顾明微手里的菊花茶,意味深长地说道。
惜字堂的窗纸很特别,远远看过去像是老旧了。等走近了看,才发现窗格上糊的纸都是崭新的,只不过天然泛着黄,上头还撒了细细碎碎的洒金,近看很是别致。
也不知道这窗纸叫什么名字,隔着一扇窗还是明媚的晨光,窗内却有如到了黄昏。
也许是在昏黄的光线中喝了快一盏菊花茶的缘故,顾明微竟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
——她不过想要一本册子,那惜字堂的掌柜非要塞了她一包袱。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哦,不对。
即便在别人眼里,如今成了一个男子,却也是个清纯不做作的男子。她长得也不像色中饿鬼,欲中狂魔,所以,她要这么多避火图来做什么呢?
这大庭广众的,顾明微也不好把书丢了,只好等到天色暗下来,才鬼鬼祟祟地溜回自己的院子。
“这一日又跑哪里顽去?”岂料刚一进门,顾明微还没来得及迈开小短腿逃走,就听到长兄没好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转过身来,对着月光下的长兄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这些日子病得闷在院儿里,阿微实在觉得无聊极了……”
话还没说完,长兄便瞧了她手里的包袱一眼:“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顾明微一下子僵直了身体,把东西往身后藏:“不、不过就是些书罢了。”
她似乎给自己找到了理由,立刻麻溜地编了下去:“阿微这几日养病,思来想去觉得长兄说的极是。既然成了顾家的男儿,功课自然不能落下,便买了些书回来,想着时时用功,才不负长兄对我的厚望。”
然而,长兄对她的奉承似乎没有兴趣,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你偷懒的理由,既然今日的佛经还没抄,便到我房里来抄完了再回去。”
顾明微只好随她长兄进房,胆战心惊地抄完了佛经,便逃也似的回自己的小院去。
回到自己房里,顾明微才长长松了口气,赶忙把包袱往床底一塞,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什么,费力把那包避火图扒拉出来,抽出一本来忍不住翻开来看一看。
上辈子,整个顾府都传她不要脸勾搭男人,见她天性软弱,谁都想着上来踩她一脚。
她的好祖母好父亲捂了眼睛,塞了耳朵,谁都不愿替她做主,以至于流言越传越厉害,更是有些心肠恶毒的有模有样地说她连身子都叫人破了。
可前后两辈子,顾明微却真真连半口荤腥都没沾过。
她顶着好奇翻了一页,发现书上平日里看来清心寡欲的炭黑线条,交缠在一起之后,也不知为何就叫人脸红心跳起来。她顿时低呼一声,被火燎了手一般,将那册子扔在了床上。
等她缓过来之后,才将那封面写着《论语》的册子捡起来,宝贝一样装进书袋里。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渐渐亮起粼粼的波光,娇艳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这样的好书,想必棠棠也迫不及待了吧?”
顾明微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日晨起不久,套院儿里便来了两个绣娘,抬了个黑漆嵌金片的倭箱进来。打开箱子,里面一件件样式贵气简洁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后头又有人送来一个托盘,用绸布垫着几个不同的金玉头冠,喜气洋洋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