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老爷,夫人放心,四姑娘身边的银星是个忠心的。这半个月以来,一刻也不曾懈怠。老夫人就放心吧,只要过些时日,四姑娘就会醒过来的!”春池走到顾老太君床边,替她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见她脸上愁绪不减,又道,“老夫人可是想起了大公子?”
顾老太君接过茶喝了一口,靠在床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到底是丢下了父母长辈做了忤逆子,我虽与他没几日祖孙亲情,却也尽心尽力了。都是前世欠的债,如今合该讨回去了。”
顾正渊叹了口气,想起三儿子顾明行,不住地点头:“母亲说的对,都是上辈子欠的债。
顾正渊与李氏没有多留,在春晖阁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春池送到门口,刚关上院门就听到李氏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过来。
“我儿为了这个小贱人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她竟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若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她偿命!”
春池顿了顿,彻底关上房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从元宵过后,老太太与老爷对大公子便越发的生分恭敬。后来,大公子下葬之后,便连大公子的名字也少有提及。如若不是四姑娘如今的状况全因大公子而起,她都要忘了流光阁彼时的气派了。
顾明微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甚至宁可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在这个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候,短暂的在江州被外祖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日子。梦里似乎一直都是盛夏,路边的野菊丛里、狗尾巴草堆里,都散发着炎热而又充满活力的夏日的气息。
她像一个依赖着襁褓不愿离开的婴儿,紧紧地抓着生命里仅存的那点余热。把扎根在淤泥里,散发着泥土的腥臭味的皮肉筋骨,都暴露在炙烤着大地的阳光之下。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遍体冰凉的自己苟延残喘下去。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承认自己活了两辈子,终究还是没有抓住自己想要的。何其短暂的两辈子,好比只开在夜里的昙花,她是如此渴望旭日暖阳,她用力地想走下去。
遇到荆棘也要开出一条路来,路断了也要造出一座桥来。她本可以不依赖任何人,可为什么老天爷偏要再给她希望之后,却狠狠地夺去呢?
窗叶“砰”地一声打在墙上,顾明微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不知何时起了风,许是银星忘了插窗户,吹得窗叶在风中“嘎吱嘎吱”作响。虽是已经到了春天,然而雨夜里的风却不减丝毫凉意。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把藕色的纱幔吹拂开来,披散在她肩头的青丝,也在夜风之中拂动。
一道呜咽的箫声传了进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一阵霜雪拂帘而来。
顾明微鬼使神差地起床穿了衣服,头发轻轻地拢在脑后,沿着滴着雨珠的屋檐寻着声音走在夜深人静的庭院当中。
高耸的假山中间藏着一座亭子。她踩着石阶上的积水走到亭前,只见皎皎如月的一人站在亭中,双手持着一把洞箫,见到她的那一刻箫声骤然停下,寒潭般的双目看向她,轻声道:“四姑娘,过来。”
顾明微愣在原地,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清冷的男子伸出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问道:“哭什么?”
“哥哥是来接阿微走的么?”顾明微破涕为笑,顺势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顾连城并不回答她的话,在亭子的座凳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坐到我身边来。”
顾明微挨着她长兄坐下,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哥可真是无情呀,不过我早看出来哥哥生了一副薄情的面相,说过的话向来不作数。阿微心里明白,便不会记恨哥哥了。”
顾连城道:“四姑娘,我有话同你说。”
顾明微望着长兄的眼睛,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几分关切之色,却找不到半分怜惜。他看向她的目光,与看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并没有什么不同。寂灭清静,无拘无束。
她只觉得长兄平静得可怕,便仰着头苦笑道:“哥哥啊哥哥,你到底把阿微当什么呢?”
顾连城不言不语,她便捂着自己的耳朵,蹭进她长兄怀里耍赖:“今夜便不要说了,可以么?哥哥这么些日子没见我,难道就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顾连城半拥着她,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露出几分温柔之色:“你过得如何?”八壹中文網
“不好!”顾明微一下子从顾连城怀里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说道,“没有哥哥在,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是哥哥一点点把我的心越喂越大,却又将我扔在一旁不管,便是养只小猫小狗也该对它负责的吧?”
顾连城淡淡道:“四姑娘,你该长大了。日后觅得佳婿,过一辈子的好日子,有个疼你爱你的夫君,岂不比如今好上百倍?”
“我不,我这辈子是要老在家中。等我也死了,便同哥哥一起葬在家里的坟地里的!”顾明微慌了神,红着眼眶问道,“哥哥是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害怕未来嫂嫂觉得我碍眼,才对我说这番话的?”
“我是来向四姑娘道别的。”顾连城按着她的肩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她从自己怀里一点一剥离出来。
顾明微低下头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勉强笑了一下问道:“长兄要走多久?”
“四姑娘。”顾连城静静地看着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隆冬冷风中席卷而来的风霜,“后会无期,望自珍重。”
顾明微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仍然躺在床上,窗户紧闭着没有打开。银星趴在她床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下了床打开窗户,只见外头的天空依然飘着雨,亭子旁的一丛箭竹在雨水的滋润下透亮青翠,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