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两人半晌没有说话，顾明微陪着顾老太君坐了一会儿，才问道：“祖母可要去看看棠棠？”
顾老太君闻言，才出思绪中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缓道：“不必了，这丫头被李氏养得太过贪慕虚荣，我若此时去看她，只怕她娘俩还觉得我是去嘲笑她们的。这段时间，就让她们自己静静吧，以你父亲的性子，只怕她们母女二人的缘分，也差不多就此了了。”
顾明微愣了一下，问道：“祖母的意思是，父亲会把棠棠送走？可父亲不是一向最疼棠棠的么？哥哥要答应了，不让八皇子的事情牵扯到棠棠，父亲若是愿意完全可以把棠棠留在顾府里。”
“便是端王同意，你父亲又如何安得下心？”顾老太君摇了摇头。
顾明微问道：“那父亲会把棠棠送去哪里？庵堂还是庄子？”
话问出口，却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她父亲的决定她祖母又岂会知晓？再说了，顾明棠向来与她水火不容，如今她得了报应，自己不应该开心么？
想起上辈子自己虽然声名狼藉，却始终在顾府里有个容身之处。如今看来，顾正渊还算是对她有几分疼惜。否则，恐怕她早已被送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没过两年便没了小命，又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家里头呢？
顾明微在春晖院用过了晚饭，却被人告知白天周折玉有事去了宫里，让冷面来接她回端王府。
顾明微知道周折玉向来忙碌，能抽出时间陪她回门，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了，便依旧高高兴兴地随冷面回了府。
谁知，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发现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她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被穿着红衣的银星拉到浴房里，由几个侍女全身上下搓了一遍。
饶是习惯了伺候的顾明微，都被她们这架势弄得红了脸，直问银星到底在弄什么幺蛾子。
“娘娘可别问了，到时就知道了。”银星抿唇一笑，拿了干净的布巾把顾明微从头到脚擦拭干净，又推着她到隔壁厢房去梳妆穿衣。
在看到丫鬟们拿上来的凤冠霞帔之后，顾明微就是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盖着火红的盖头，只觉得成亲那天刚拜完天地，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光是坐在铺着鸳鸯戏水被面的床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仿佛随时可能从她的嗓子眼跳出来。
红烛将整个房间都映得一片火红，烛焰轻轻摇晃着，连同墙上的影子也轻颤起来。
纵然房里已经放了冰盆，顾明微却觉得脸上微微发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今天夜里的风倒是挺大，似乎都铆足了劲儿，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房里垂下来的红纱，在风中轻轻飞舞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明微终于听到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透过头上模模糊糊的红纱，她隐约分辨出来，那是周折玉的身影。
头上的盖头被一柄玉如意挑开，一阵淡淡的檀香味骤然临近。紧接着，凤冠前的珠帘也被分开，露出底下一张娇艳的脸来。
顾明微这才真真正正地看到周折玉穿红衣的模样，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把红衣穿得这样好看过。好看到，像是火焰里生出的精灵一样，张扬而又炙热，一双狭长的凤目里也如裹挟了燃烧着的火焰，像是铺天盖地将她的世界全都燃烧起来的大火，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其中。
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居然盯着周折玉看愣了。
直到回过神来，顾明微心里才生出莫名的一丝愧疚感，就如同自己是个专修魅惑之术的小妖，将那高坐在宝座上的仙人犹得坠下了凡尘……
可到底还是心生欢喜的，这点微小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咬了咬红唇，双手揽住周折玉的脖子，让他就这么微微弯着腰看自己：“哥哥不是说到宫里去了么？莫不是诓我的？”
周折玉知道她这是在明知故问，刮了下她的鼻梁，勾了勾唇道：“自然是诓你的。”
顾明微张了张嘴，周折玉如此坦诚，竟叫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折玉见她这副模样，心情大好，拉着她的手到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边喝交杯酒。
淡淡的酒味入了喉，顾明微的双颊更红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酒意，双眼像是迷醉的两汪清泉。她只觉得头上一轻，沉重的凤冠被周折玉取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梳妆的丫鬟故意的，发髻梳得很松，一离了凤冠便像一袭抖落的黑绸，在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照理说，交杯酒都已经喝完了，下一步就该水到渠成了。
可顾明微看着床上大红的鸳鸯喜被，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窃了场，像是被个木钉子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出一步。她下意识伸出双手，给滚烫的脸颊降了降温，就忽然觉得双腿腾空，整个人被周折玉拦腰抱了起来，一步步朝床边走去。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重重嫁衣一件件剥落，顾明微赶紧按住周折玉的手，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红烛，娇羞地说道：“把蜡烛吹了吧。”
周折玉眯了眯眼睛，在她耳边低沉地说道：“这满房的红烛都是要烧到天明的。”
顾明微咬了咬唇，问道：“一根也不能吹？”
“一根也不能吹。”周折玉不容置疑地拒绝道。
帐幔低垂，烛火摇曳。
周折玉疼惜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动作却不见和缓，听她声音破碎地喊她哥哥，吻了吻她娇艳的红唇，道：“阿微，还喊哥哥么？你要喊我哥哥喊到什么时候？”
顾明微只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只好羞答答地改口道：“夫君。”
周折玉露出个笑容，吻了吻她的额头：“乖。”
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呢？
顾明微或许不记得了，周折玉却记得很清楚。
五年前，他顶替了顾连城的身份，在江州的江水里把人救了上来，却在顾家与她重逢之时，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被顾老太君催促着唤自己哥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与这个女子脱不开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