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敏仍在说着她的书生。
从性情相貌夸到名字,从名字又夸到学识。
“阿娇,你信不信,以他的才学心志,今年科考,定能名列三甲?”
虞华绮当然信。前世贺昭殿试出色,因相貌俊朗,被陛下点做探花郎。
但她忍不住给卫敏泼冷水,“贺昭的才智如何,我不清楚。可是敏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已有家室了呢?”
卫敏正说得兴起,突然被这么一打击,有些怔楞,“不,不会吧?他看着不像已有家室的样子。”
虞华绮一本正经地胡诌:“俗语说,先成家后立业。贺昭进京赶考,家中很可能已有娇妻相侯。”
卫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虞华绮说得心里慌乱起来。
贺昭怎么可能已有家室呢?
昨日她躲在庙里,眼前一片灰暗,腿伤疼得厉害,不敢出声,不敢妄动,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贺昭走进大殿,还不曾说什么,仅是对她温柔和煦地一笑,她便觉得,满室灰暗顿时光亮起来,亮得她怦然心动。
何况他还那么好,背她下山,知道她腿疼,便天南海北的给她讲着趣事,哄她开心。他的肩背宽阔可靠,声音温柔低哑。
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已经有家室呢?
“不会的!”卫敏心慌意乱地否定道。
虞华绮见卫敏反应这样大,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知道卫敏已经陷进去。
“即便他未成家,你怎知他心里没人?说不定他家里给他相看了未婚妻,说不定他有亲密暧昧的青梅……只等着他高中后,回家迎娶。”
卫敏闻言,反倒坚定起来,“哪又如何?只要他还未娶亲,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就不信,谁还能比我更适合他!”
她的神情,同前世一样自信。
虞华绮默默蹙眉,没有再多说。她怕自己说贺昭不好,说得多了,反而会激起卫敏的叛逆之心。想起前世贺昭的风流浪荡,她开始委婉地敲边鼓。
“敏敏,我同你说,我们虞家旁支里,有个族叔,终日流连烟花之地,把他娘子气得小产了。听说前不久两人刚和离,闹得极为难堪。”
卫敏最厌恶那些风流子弟,“那些臭男人,怎么这样不要脸!我未来的夫君,必须只疼我一人,若敢做那些下流事,我打断他的腿!”
虞华绮连连应和。
但卫敏转念一想,又笑了,“贺昭哥哥温文守礼,才不会做那些事。”
虞华绮噎住,不敢明说,那些下流事,就属贺昭做得最熟练。
前世卫家被贺昭的表象蒙骗,对贺昭在琅琊贺家的风流韵事毫不知情,因着他是卫敏的救命恩人,卫敏又非他不嫁,一时失察,就把女儿嫁了过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还好此时卫敏陷得不算深,她只要找到机会,带卫敏去一趟烟花之地,当场揭穿贺昭的丑恶面目,卫敏定会死心。
卫家长辈最疼卫敏的,若卫敏不喜欢贺昭,皇城中大好男儿那么多,哪里还有他姓贺的什么事?
虞华绮在心里盘算着,对卫敏夸贺昭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
此时,巧杏端着几碟新鲜果点,敲了敲门。
“姑娘,宋姑娘到访,说是听闻您受伤,特来看望。”
虞华绮扬眉,桃花眼里流露几分嘲讽。宋盼盼和自己向来不对盘,怎么可能好心来看望自己?来看自己的笑话还差不多。
“请她进来。”
今日宋盼盼打扮得格外精心,琵琶袖团花小衫,牡丹织金望仙裙,发髻妆容无不完美,甫一进门,便觉光彩照人。
只可惜,她这样细致地妆扮过,站在素面朝天,只着月白寝衣的虞华绮面前,还是被压得黯然失色。
虞华绮素净着脸,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似墨裁,桃花目清凌凌的,如云乌发披散着,清丽至极,凭空生出几分妖媚。
看得人心惊肉颤,难以移开眼神。
宋盼盼暗自咬牙:连受伤在床,都这般狐媚。
她挤出笑容,自来熟地坐下,“卫敏也在?听说你们受伤,我来看看。”
虞华绮樱唇轻勾,明明未施粉黛,却红润得格外引人注意,“多谢挂怀。”她朝巧杏招手,“巧杏,上茶。”
那双伤痕累累,被包扎得严实的手顿时暴露在宋盼盼眼前。
宋盼盼顺着虞华绮的手往上看,看到她的脖子,耳畔,四处都带着伤。
白瓷般的莹润肌肤,但凡有一点点疤痕,便十分明显。有几处疤痕颇深,可能连祛疤良药,也未必能祛干净。
宋盼盼不由期待地看向虞华绮掩在锦被下的腿,“腿伤如何了?”
明明卫敏坐得离宋盼盼更近些,而且她的腿是骨折,比虞华绮严重得多,宋盼盼却瞧也不瞧卫敏,只顾着追问虞华绮。
虞华绮靠在撒花大软枕上,似乎靠得不舒服,她慢悠悠地调整着坐姿,晾了宋盼盼一会,才开口道:“并无大碍。”
轻巧的脚步声淹没在厚软地毯上,巧杏端了茶进屋。
宋盼盼接过茶盏,真诚地看着虞华绮,语气颇为遗憾,“无大碍就好。否则容颜受损,十指也不能纤纤,腿再伤得无法跳舞,恐怕以后就再也勾不到男人了。”
她这话说得恶心人,卫敏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若不是虞华绮拉着,卫敏能拖着伤腿,把宋盼盼从窗户丢出去。
虞华绮乌眸冰凉,脸上却淡淡漾开一个笑,“劳烦挂记。恐怕宋姑娘担心我,已经担心一晚上了吧?”
宋盼盼端着茶,饮了一口,神色无端倨傲,“你怎么敢这样想?”言下之意,虞华绮不配让她牵挂一晚上。
虞华绮笑意转深,“若不是牵挂我的伤,牵挂得一夜未睡,宋姑娘怎么会敷了三层粉,都遮不住眼下青黑,和眼尾的细纹呢?”
宋盼盼今日为了见虞华绮,特意打扮许久。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虞华绮的狐媚脸蛋,更恨自己被夺了风头,此刻突然被说形容憔悴,自然气恼极了。
她“嘭”地一声,放下茶盏,起身怒视虞华绮,“不过一张脸罢了,你少得意。我们来日方长。”
宋盼盼恼羞成怒,含恨离开掌珠苑。
虞华绮只当她是跳梁小丑,并未多看一眼。
前世宋盼盼在虞歆的信上做了手脚,诬陷虞父谋反,导致虞家被抄。不过前世的仇前世已报,今生一切尚未发生,虞华绮不会对宋盼盼做什么。
但若宋盼盼还敢再犯,虞华绮绝不会轻饶。
卫敏最看不上那等暗藏祸心,说话绵里藏针的小人,见宋盼盼被虞华绮怼走了,心里颇为痛快。
有了兴致,她继续和虞华绮说起她的书生。
虞华绮听得头疼,赶紧往卫敏嘴里塞糕点。
她最挑剔的,虞家光是专门给她做甜点的厨子,就有八个之多。掌珠苑的点心,自然比外面的精巧细腻不少。
卫敏正说着话,突然被打断,原是有些生气的,甜滋滋的糕点化在嘴里,却又发不出脾气了。
虞华绮的耳根子终于得到清静,给自己也拈了块水晶马蹄糕吃。
不久,小梨从屋外进来,给她们俩添茶。
“姑娘,那位宋姑娘从我们院里离开,转眼就去了二姑娘的慕枝苑。”
虞华绮闻言,眼里流过几许冷光。
所谓蛇鼠一窝,那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卫敏在虞家玩了没多久,卫家三哥便来接了。
原来卫敏是偷跑出来的。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卫敏这样乱跑,被她三哥臭骂一顿,背回了卫家。
暮春时分,垂柳枝叶渐老,变得苍绿干燥,几只早蝉尖锐地鸣叫着。掌珠苑的下人怕扰了虞华绮午歇,拿着小杆子去粘。
有几个顽皮的,把粘来的知了烤熟,趁热脆脆地吃掉。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银红床幔,拂在虞华绮姣美净白的脸庞,她纤长细密的睫羽轻颤了颤。
随即,那双含水凝雾,亮生生黑水银丸一般的眼眸睁开。虞华绮醒了。
“巧杏。”
听见传唤,巧杏赶紧领着小丫鬟们进屋服侍。
虞华绮伤的是腿,大夫嘱咐了,说宜静养,不宜挪动。但她躺了一天,实在难受,便换了衣裳,由丫鬟们搀着,在院里慢慢转了一圈。
凑巧收到荣王来信。
荣王的信越写越长,厚厚一叠,信封都快塞不下了。
虞华绮拆开信,忽略荣王那长长一串赞美自己智慧的话,再忽略荣王啰啰嗦嗦表述的被楚云岚回应的喜悦,看到第三页纸,才看到正文。
原来,荣王把楚云岚这些年陆续当掉的物品都寻了回来,其中不乏对楚云岚来说,很有意义的东西。譬如楚云岚一岁时,她父亲送的长命锁。
荣王想找个机会,把这些都还给楚云岚,纠结着问虞华绮,什么时机最恰当。
虞华绮直接否定了荣王的计划。
人家小姑娘脸皮薄,心思细,典当东西度日的事,定是唯恐被人知道。荣王直接把人家藏着掖着的事捅了出来,即便是好意,也太伤人家的自尊。
若真要送,成婚以后再送还差不多。
虞华绮接着往下看,又是一大段冗长又无意义的话,赘述了荣王搜寻那些东西的艰难。
荣王还提及,自己在此期间,偶然寻到了一枚虾须镯,镯上嵌着纯红莹透的火珠,有拇指大小,艳丽稀罕。他想着楚云岚不喜这些俗物,这宝物又实在难得,问虞华绮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