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筠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虞家不会白白看着虞华绮受欺负。虞老夫人自一群诰命夫人间走出,护在虞华绮身前。
“陛下,虞家虽不如靖国公府显赫,却也世代为朝廷效劳,忠心耿耿。凡事论一个理字,今日是庄氏女不知检点,与荣王私通。”说到这,虞老夫人扫了庄文筠一眼,眼里尽是鄙夷。
“华绮本就无辜,她又是您亲自下旨封的荣王妃,难道靖国公府凭着势大,便可肆意□□践踏他人,逼妻为妾吗?”
虞老夫人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皇帝也不好驳回的。
当初他亲下了圣旨,立虞华绮为荣王妃,其实以虞华绮的人物性情,给太子做太子妃也使得的。如今是荣王对不起虞家,如何还能再委屈她,让她给荣王做妾?
那厢,庄文筠向来自恃清高,突然被虞老夫人这样羞辱,而且虞老夫人话说得极重,只差指着鼻子,骂她骂□□了。她倍感羞耻,死死咬着下唇。
靖国公向来疼爱小曾孙女,布满皱纹的脸霎时板了起来,“虞陶氏,你慎言!”
虞老夫人不避不让,冷静地与靖国公对视。
皇帝头痛欲裂:靖国公是开国重臣,虞家亦是世代忠良,委屈了哪家女儿都不妥。荣王这个不肖子,从小到大,只会给自己捅娄子!
虞华绮见状,轻轻拉了拉祖母的衣袖,示意自己无事。
她上前几步,向皇帝福了一礼,“陛下,请容华绮说几句。”
皇帝见她落落大方,不似庄文筠那般泼妇情状,脸色舒缓了些,“说。”
虞华绮垂眸,恭敬道:“华绮德薄才疏,自知不如庄姑娘甚矣,愿意让贤,让出荣王妃之位。只是华绮身为虞家嫡长女,自幼受父兄看重教导,不愿为人妾室,供人驱使玩弄。”
她说着,跪了下来,“华绮求陛下应允,解除华绮与荣王的婚约。”
她言辞恳切,深明大义,让皇帝的头痛缓解了许多。
到底是皇后有眼光,虞氏女是个识大体又稳重的。
眼下的情况,解除婚约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事皇帝不好开口,靖国公也不好开口,最好是由虞家人自己提出。
偏偏庄文筠说什么正妃妾室的,把虞老夫人惹怒了。
此刻虞华绮站出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再好不过。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难得你这样通情达理,朕准了。”
庄文筠的神情顿时凝固。
虞华绮不要的婚事,不要的荣王,让她当个宝似的捡回去,那她算什么!
荣王更是不愿意,使劲挣扎,可惜被太子死死捂住了嘴。
闻擎站在阶梯上,冷冷看着荣王的疯癫情状,黑眸眯起,透出一缕凌厉的光。
如此,事情也算有了解决。
好好的太后寿诞,因荣王一事,闹得乌七八糟。
皇帝身心俱疲,令众人各自散了。
最后,吕嫔与那名宫女被赐死,荣王被罚褫夺王位,禁闭半年。
荣王仅被褫夺王位,没被贬为庶人,还是沾了庄文筠和靖国公的光。往后众人见到他,只能恭称一声“三皇子”。
这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毕竟荣王是太子胞弟,等皇帝哪日消了气,太子帮他求一求,他还是有机会复封王位的。
月色清冷,落在朱轮华毂的马车里,静谧无声。
虞华绮倚在祖母身侧,看着和自己相对而坐的虞歆,眼里一片寒意。
虞歆叫她看得心虚。
虞老夫人没发现孙女们的眉眼官司,揽着虞华绮,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方才做得对。婚约解除便解除了,皇城里青年才俊这记样多,咱们并不是非荣王不可。”
“是,阿娇知道。”虞华绮平静地道。
她盯着虞歆,刻意停了几瞬,才开口,同虞老夫人提起旁的话题,“祖母,昨日我不是同您说,我送给太后的贺礼是颗寿珠吗?”
说起这事,虞老夫人亦有些疑惑,昨日自己分明问过两个孙女,贺礼准备得如何,可晚宴时分,太后却笑着夸赞阿娇纯孝,说阿娇送的万寿图最合她心意。
众目睽睽之下,虞老夫人不敢表现出疑惑,只能笑着应和。
突然更换贺礼,难道是那颗寿珠出了什么差错?
虞华绮继续道:“今早起来,我偶然发现,寿珠裂了几道大缝。因此,我临时将贺礼改作万寿图和夜明珠粉末。”
她说得风轻云淡,虞老夫人却听得深深皱眉。
此事十分严重,倘若阿娇不够机灵,没有及时发现寿珠损坏,那整个虞府都要受牵连。
“阿娇,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虞华绮看向偏过头去,状似漫不经心看窗外的虞歆,勾起嘴角,“大约是哪个小丫鬟,不慎摔了我的寿珠,又不敢声张。祖母,这件事可要彻查,查出是谁做的,打一百板子,让府里的下人都长长记性。”
虞老夫人哪有不同意的,“查,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夜,虞府灯火通明,彻夜未歇。
虞歆心惊胆战,听着府里的动静,睁眼到了天明。
而掌珠院中,虞华琦独自一人,仅着雪青寝衣,披散着乌油长发,抱膝坐在窗口。
她在心中默默思量,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是她被迷晕,闻擎救起她,然后是闻擎带她去晔琅池,凑巧看到荣王被捉奸。
以她对荣王的了解,荣王和那位吕嫔可能真的有苟且,但荣王和庄文筠之间,却未必有什么。否则按荣王的脾气,气势早就弱了,不会对庄文筠那般嚣张。
还有庄文筠那句“你怎么会在这?”,说得着实古怪。
这些事情看似没什么关联,但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己被迷晕,庄文筠说你怎么会在这。难道迷晕自己的是庄文筠?
那吕嫔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闻擎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会恰巧救了自己,恰巧和自己走到晔琅池,恰巧赶上这场闹剧。
虞华绮思绪纷杂,总觉得整件事背后,可能藏着一只大手。
方才临行前,她看了闻擎一眼,他面容冷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虞华绮坐在窗口想了半夜,窗外就有人守了半夜。
闻擎心里清楚,他的小姑娘一向聪慧,方才那样狐疑地看着自己,必然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他想解释,又怕夜深唐突,只好默默在外守着。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虞华绮没有旁人。她困得迷迷瞪瞪,趴在窗口的小塌上睡着了。
凉风吹乱她耳鬓的小碎发,露出几分纯稚的妩媚。
夜深露重,这样睡要着凉。
闻擎悄无声息地进房,把睡得酣沉的小娇娇抱到床上。
乍然被搬动,虞华绮蹙着眉,挺翘的鼻尖皱了皱,软绵绵地哼了一声。
闻擎整个人僵直了,动也不敢动。
偏偏这磨人的小娇娇毫无所觉,微张着娇红菱唇,攥住他的衣襟,直往他怀里钻。
清晨,虞华绮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一睁眼,身上严严实实盖着温暖的霁蓝湖绸缎被。
她还未完全睡醒,迷茫地睁着水润朦胧的睡眼: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床?
巧杏进来换熏香,见虞华绮醒了,唤小丫鬟们进来,服侍虞华绮梳洗。
这日,直记到辰时,寿珠被毁的事才“查出”些端倪。
除了虞父与虞翰远公务繁忙,虞家所有人都聚在花厅中。
原来,虞老夫人令人查了一夜,虽未查出是谁毁坏了寿珠,却查到另一件事。
有个负责扫洒的小丫鬟,说自己前天起夜时,看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掌珠院的方向去了。她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整夜未眠。
联系寿珠被毁事件,可以推断出,那个小丫鬟看到的可能不是鬼,而是那个损毁寿珠的人。
所以,虞老夫人召集了虞家全部的人,让小丫鬟一一辨认。
小丫鬟看得眼睛都花了,当时夜深人静,黑漆漆的,她哪里认得清人?
虞华绮问道:“那人身量如何,是男是女?”
小丫鬟皱着眉想了会,道:“那人身量纤细,应该是个女子。她比我高些,高这么多,大约,大约和二姑娘一般高。”
虞歆做贼心虚,被小丫鬟一点名,跟被燎了尾巴的猫似的,顿时炸开,“你少浑说,府里和我身高相仿的人不知有多少!”
小丫鬟有些委屈,轻声地,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没说是您呀。”
虞华绮睨了虞歆一眼,唇角含笑,“行了,把和二姑娘身形相仿的婆子丫鬟留下,其余人等可先离开花厅。”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三十余名仆妇。
小丫鬟把三十余人全部认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当夜那个鬼祟的身影。
她有些尴尬地偷往虞歆哪里瞄——只有虞歆她还未辨认过。
虞歆瞪她:“看我做什么,我像贼吗?”
小丫鬟单纯,没听出虞歆的反问语气,呆呆地道:“身形是有些像的。”
虞歆虽然心虚,却还是做出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那你看吧,可要仔仔细细地给我看清楚了。若是认错了人,要你好看!”
小丫鬟观察了会虞歆,还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自己当夜看到的鬼祟身影。
又开始了新一轮辨认,虞华绮让小丫鬟仔细些。
这回,那些无辜的丫鬟婆子们开始有了微词,这个嫌小丫鬟看自己太久,那个嫌小丫鬟眼神不对,生怕自己被污蔑了。
花厅里正乱着,突然有人来自首了。
来人是被关在惠宜苑里,与世隔绝的周氏的大丫鬟芸儿。
芸儿是周氏的人,有害人动机,她又生得同虞歆一般高,符合小丫鬟看到的身影。
至此,事情也算水落石出了。
虞歆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她耳目灵敏,及时探听到那个小丫鬟的遭遇,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给自己提前找好了替死鬼。
谁知,虞华绮脸色一变,突然发难道:“芸儿,你为何骗人!”
芸儿愣住,她的家人已被周家安顿好,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大姑娘怎么突然这样说?
虞华绮看向虞歆,“你说,芸儿为何骗人?”
虞歆又心慌,又莫名其妙,慌张道:“你问我干吗,我如何知道?芸儿哪里骗人了?”
虞华绮拿出个昨夜搜出的珊瑚镯,扔到桌上,“这是昨夜从我房间角落搜出来的,你最爱的珊瑚镯。分明就是你溜到
掌珠苑,损毁了寿珠,还不慎落下珊瑚镯!”
虞歆立刻反驳道:“你胡说,我压根没戴!”
她太紧张了,一连串的出乎意料,让她的精神紧绷过度,说出了实话。
虞华绮勾唇,“你说你没戴,而不是你没去。也就是说,前夜你的确损毁了寿珠?”
虞歆顿时追悔莫及,她咬着牙,倔强地不肯承认,“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只是,只是这几日都没戴过这个镯子。”到底是心虚,她的眼神出现明显记的游移。
虞华绮点头,笑道:“你的确没戴,我炸你的。”
虞歆的双眼瞪得滚圆,差点要冲过去撕打虞华绮,好在被站她边上的婆子拉住了。
虞华绮是炸虞歆的。
这次虞歆非常谨慎,阖府搜查了一夜,也没找出半点证据。
但虞华绮断定,这事就是虞歆做的。
既然没有证据,那她就布一个局,让虞歆自己说出证据。
串通好了小丫鬟,再把风声漏给虞歆,通过几次反转,让虞歆的精神在紧张和松弛之间来回转圜,再适时拿出早上从慕枝苑偷取出的珊瑚镯。
以虞歆的脑子,绝对会自投罗网,说出真话。
事到如今,虞歆再狡辩,亦是无用。
虞老夫人坐在上首,看到这一切,对虞歆连失望都谈不上了。
“你小小年纪,心思便这般恶毒,几次残害手足,至虞家安危于不顾,我们虞家怕是留不住你了。”
虞歆看着祖母沉静的面容,满心慌乱,“祖母,祖母,真的不是我做的。”
虞老夫人双眼澄然,仿佛看透一切,“就送你去祖宅,思过五年,好好静静心吧。”
虞家祖宅不在皇城,而是在皇城附近的蕉城,十分偏僻的山林中。那里虽打理得干净,却常年少有人烟,对在富贵乡里长大的虞歆来说,显得无比匮乏贫苦。
虞歆见祖母主意已定,登时大哭起来,闹着要去撞柱子,“我不要!去那里还不如去死!我没害人,凭什么受罚?”
且不论祖宅处有多苦,她今年十三,五年过后十八,一个闺秀最重要的几年都在那山沟子里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虞老夫人不吃她这套,“你若承认自己害人,便在祖宅思过五年。若死不承认,便多思过两年,好好静静心,回想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害过人。”
虞歆的哭声霎时顿住了,她没想到祖母会这么狠。
她扯出一抹凄惨的笑,近乎自暴自弃地承认,“是啊,是我做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从小你们就偏心虞华绮,你,父亲,哥哥,你们都偏心她!我做得再好,也得不到父亲一句夸赞,虞华绮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受尽宠爱。凭什么!我不姓虞吗!”
说到最后,虞歆眼里猛然又落下两行泪来。
虞老夫人道:“我们对你的疼爱确实比不上阿娇。可虞家从来不曾少过你一针一线,一餐一饭。京城贵女有的,哪样你没有?虞家供养你这样大,就是为了让你恩将仇报的吗?”
虞歆大吼,近乎歇斯底里,“我不要那些,我要的父亲的爱,我要父亲的爱!”她哭道:“为什么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连母亲,母亲也不曾好好疼过我。我生来就有罪吗?”
她哭得实在惨,虞老夫人甚至生出些不忍,不忍告诉她,她的出生,的确是带着罪恶的。
“我待会让人开了惠宜苑的门,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便几次三番犯下大错,亦不能全怪虞歆。他们这些长辈,亦有错处
。
虞老夫人叹气,同虞华绮商量,“阿娇,五年毕竟太长。祖母想隔三个月,派人去祖宅考察一次,若虞歆真的改了性情,就早些放她出祖宅。”
虞华绮心知祖母是心软了。
其实重活一世,她并没想报复虞歆。毕竟前世虞歆欠下的债,虞歆已经用命偿过。若不是虞歆今生屡屡无事生非,陷害于她,她也不会反击至此。
“都听您的。”她没有拒绝虞老夫人的建议。
虞老夫人不由生出些愧疚,“委屈你了。”
是他们长辈没有做好,无论是自己,还是虞父,还是周氏,他们都有错,却要无辜的阿记娇,几次三番因他们犯下的错受罪。
虞华绮知道上一辈之间的事。
她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周氏在母亲的头七,给父亲下了媚药,逼迫父亲娶她。
这么些年,父亲和周氏都只是表面情谊,每每看到虞歆,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背叛元妻的罪证,根本无法对其做出慈爱的情状。
而周氏也并不太关心虞歆,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想法设法求得父亲的一点关注。
虞华绮在心间叹了口气,安慰祖母,“您从未苛待过虞歆,对她不够疼爱,也只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不够。一切终归是周氏的错,是她强求了这段姻缘,强求了虞歆的出世,又不肯多花半分心神在虞歆身上。”
虞老夫人摇头,“我知道虞歆向来有些嫉妒你,但没想到她已扭曲至此。她是巴不得害你死啊!阿娇,我是不是不该心软?”
虞华绮靠在虞老夫人身边,宽慰道:“祖母,虞歆也是您的血亲,您的孙女,您该心软的。”
虞老夫人摸着小孙女乌油油的黑发,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不少。
“你放心,即便放她出祖宅,我也不会让她再回皇城,让她再有机会威胁你。若她真的改好,我便在蕉城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
虞华绮安慰了祖母许久,等祖母满脸疲惫的阖着眼睛,终于睡着,才吩咐丫鬟仔细照顾,回到自己的掌珠苑。
她左思右想,下午还是去了趟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恰巧闻擎不在,老管事正想法设法请虞华绮多留一会,谁料虞华绮主动道:“那我在这等他。”
半个时辰后,闻擎匆匆赶至。
“你来了。”
虞华绮点头,笑意很淡,“王爷,华绮此行,是想来问问您,昨夜那个迷晕华绮的宫女,您审问出结果了吗?”
闻擎闻言,刚毅的侧颜仿佛一把刀,猛然闪过几道寒光。
但只是瞬间,他的面容又恢复平静冷淡。
“有结果了。”他很自然地倒了盏温茶,递给虞华绮,“昨夜中了秘药,现在身子如何,可还有哪处不适?”
虞华绮的心弦莫名触动了下,生出几分温软。
她的眼底少了几分审视,笑意亦真切起来,“我心口疼。”
她的心,藏在玲珑丰娆的崇山峻岭之下,闻擎下意识担心地去看,仅瞄了一眼,便红着耳根,飞速移开了视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