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虞华绮睡醒时,已日上三竿,闻擎早去了宫里。
她念着闻擎忙碌,自己待在齐王府,左右无事,便坐车回了趟家。
虞老夫人不曾想到,孙女会突然回家,既惊且喜,搂着虞华绮,心肝儿肉似的疼。
原来,那日闻擎去西郊山庄接虞华绮前,曾来过一趟虞府,同虞老夫人商议,要接虞华绮去齐王府小住。
闻擎乃天下之主,要做何事,哪里需要征求虞老夫人的意见?他要“商议”,虞老夫人当然不好拒绝。
虞老夫人答应闻擎,还有一层私心。她想着,闻擎看重虞华绮,两人感情深,对虞华绮是好事。
故而,明知此事不合规矩,虞老夫人还是答应了。
她原以为,孙女会在齐王府住一段时日,怎料孙女会突然回家。
思及此,虞老夫人问道:“阿娇怎么回来了?可是在齐王府受了委屈?”
虞华绮面色白里透红,水灵灵宛若枝头新绽的海棠,娇妩动人,半分不似受了委屈的模样,“祖母,闻擎哥哥待我很好,我回家,是因为想您了。”
虞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同虞华绮亲香了会,忽而想起件事,问道:“阿娇回来,可同陛下说过?”
虞华绮摇头,澄澈眼眸透着些无辜,“闻擎哥哥不知道呀,告诉他做什么?”
虞老夫人闻言,笑意转淡,沉吟半晌,道:“阿娇如今还是直呼陛下名讳吗?”
虞华绮未觉不妥,见祖母担忧,解释道:“祖母,闻擎哥哥他不会在意的。”
虞老夫人忧虑不减,问道:“阿娇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回家,陛下也不会在意?”
闻擎素来惯着虞华绮,她要做什么,从不拦着,所以虞华绮想回家,便直接回了,丝毫没有多想。
其实,若早晨闻擎不入宫,留在齐王府里,知道虞华绮想回家,肯定还会亲自送她回来的。
虞华绮眉眼弯弯,笑道:“祖母,他不会在意。”
虞老夫人见虞华绮对闻擎这般随意,眉心皱起深深的纹路,“阿娇,即便陛下再疼你,他到底是皇帝,九五至尊,你自己要知道分寸,日常相处,不能太任性。”
虞华绮没把虞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嘀嘀咕咕道:“他惯的嘛。”
虞老夫人见虞华绮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免更加担忧。
她教养了虞华绮十五年,自认对虞华绮的心性很了解,这孩子向来心思深,处事周密,很少会任性天真至此。
“阿娇,夫妻相处,可不能全凭心情,全凭你喜欢。再深的爱意,也禁不起一日日的消磨。你总要用些手段,维持这段感情。”
“此时,陛下正宠着你,自然什么都由你。但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随时都能得到如云美女。若有朝一日,你色衰爱弛,如今他有多爱你的亲密骄纵,到时他就会有多厌恶你的不敬和不知分寸。”
虞华绮抿着唇,许久未曾作声。
她并非单纯不知事,皇城中那些闹到合离,闹到只余一纸休书的夫妻,很多都曾是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有些公子哥,不顾家族反对,非要娶的一生挚爱,或是小户女,或是寡妇妓子,当初为在一起,闹得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真成了婚,却也只剩一地鸡毛。
可虞华绮不愿用那般龌龊的心思,揣度闻擎。
她看着虞老夫人,坚定道:“祖母,闻擎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虞老夫人闻言,颇有些无奈。
陷在情爱里的小姑娘,总是这般痴傻,不顾一切,难以劝说。那坚定的心呦,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但情深似海,海誓山盟,哪能与江山权势,如花美人相抗衡?
好在虞老夫人并不固执,她见虞华绮心坚,便换了个说法,“阿娇,即便你确信,陛下爱你至深,不会更改,平常相处,也该用些手段。”
“人啊,轻易得到的,总是不会珍惜。你自己也是这样,对不对?”
虞华绮素来奢靡,再美的衣裳,穿过两次,就不再喜欢,但若是自己织就的绣帕,总能用很久。她闻言,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虞老夫人继续道:“你与陛下走得近,还未成婚,便时常住在齐王府,其实并不利你们的关系。得到的多,得到的轻易,东西便不值钱了,人与人的关系亦然。你与陛下保持些距离,他才会更爱你,更敬重你,更渴求你的亲近。”
虞华绮听得入神。
虞老夫见状,知道虞华绮是听见去了。
她没有再多说。小姑娘一时沉溺在感情中,迷晕了头脑,总是有的,需要慢慢教。
“今日先说到这,阿娇回了掌珠苑,好好想想,祖母说的有无道理。”
虞华绮颔首,行了礼,慢吞吞地往外走。
她其实已经被说服,认为相信闻擎和适当的使用手段,并不冲突。
就连她自己,几日不见闻擎,都会比从前更想念,何况闻擎?
午后,闻擎惦记着虞华绮独自在齐王府无聊,特从宫中赶回王府,却得知虞华绮去了虞府。
他未作多想,直接去往虞府,想接虞华绮回齐王府。
怎料刚到虞府,便碰了个软钉子。
虞老夫人笑得慈蔼,“陛下,阿娇到底还未出阁,在齐王府久住,不合规矩。如今虞家已经修缮好,仆妇也训整停当,还是让她继续在家住吧。”
闻擎知道,虞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
他接虞华绮去齐王府小住,原是因着虞府混乱,怕委屈了虞华绮,可如今虞府已经恢复井然有序,他却舍不得放虞华绮回去了。
虞老夫人察言观色,又道:“陛下,阿娇很快便要出嫁,在虞家留不了几日了,老身实在舍不得。”
此言一出,闻擎更不好拒绝。
按他的性子,是不在乎这些的,可虞老夫人是虞华绮的祖母,他不得不在乎。
但闻擎也没有直接同意,“祖母说得有理。只是阿娇素来精怪,咱们背着她决定此事,她定会不高兴。是去是留,朕尊重她的心意。”
虞老夫人闻言,笑道:“那陛下去见见阿娇吧。”
掌珠苑,秋千架前。
巧杏给虞华绮念着话本,小梨则在一旁剥着甜软的柿子。
虞华绮充耳不闻,也不接小梨剥好的柿子,倚在秋千绳上,怔怔地出神。
忽而,小桃活泼地从苑门外跑进,边跑边笑道:“姑娘,陛下来虞府了,从存谨堂出来,正往我们这边来呢。”
虞华绮回神,从秋千架上起身,飞也似地跑进屋内,将所有人都关在外面。
谁也没料到,虞华绮是这么个反应,三个丫鬟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对了对眼。
姑娘这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闻擎走进掌珠苑,问过丫鬟们后,敲了敲里屋的门,“阿娇?”
虞华绮躲在门后,明知故问道:“谁呀?”
闻擎无奈,“不许顽皮,是我,快开门。”
虞华绮将门打开一道缝,隔着门缝,看了闻擎颀长俊逸的身姿一眼,随即万分不舍地关上门。
“我不开。”
闻擎不知她闹得是哪出,反思片刻,道:“是我不好,近日太忙,冷落了阿娇。阿娇最宽宏大量的,别和我计较了,好吗?”
虞华绮屈膝,抱着腿坐在床头,瓮声瓮气道:“不好。”
闻擎以为摸着了脉门,哄道:“那阿娇说,想怎么罚我,我都认罚。”
虞华绮想起祖母的劝诫,狠了狠心,道:“就罚你成婚前,都不许见我。”
闻擎闻言,冷峻容颜生出些许戾意,明知虞华绮在闹别扭,却忍不住动气。
他听出虞华绮离门有些距离,劲腿一扫,直接踹开了门。
虞华绮吓到了,往床幔中躲。
闻擎一眼便看到床幔中的娇影,伸手去捞虞华绮。
虞华绮往右侧一滚,理直气壮道:“不许抱我。”
闻擎撩开床幔,随手挂在双螭金钩上,嗓音冰凉,“是我抱,还是你自己过来?”
虞华绮眨眨明丽的桃花眸,再次往后缩了缩,“闻擎哥哥,我们需要保持距离。”
闻擎被她闹得脑仁抽抽地疼,长臂一伸,将她抱进怀里。
“为何?”
虞华绮嘴上说着保持距离,被闻擎抱住,手臂却不自觉环住闻擎的脖颈。
她下意识的动作取悦了闻擎,他薄唇潋滟起浅浅笑意,“阿娇,我们为何需要保持距离?”
虞华绮被他的笑容蛊惑,老实承认道:“为了让你爱我多一些。”
“保持距离,才能保持美感和神秘。”
“这样你就会爱我更多。”
闻擎不知她哪里来的歪理,“那我也不理阿娇,阿娇就会更爱我了?”
虞华绮立刻反驳,“你不许!”
闻擎觉得她凶巴巴的样子怪可爱的,点了点她俏丽的鼻尖,“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虞华绮张嘴,一口咬住闻擎的食指,含含糊糊地反驳,“你强词夺理。我这样做,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
闻擎好气又好笑,“为我们的将来?”
虞华绮觉得自己这般不够有气势,拍开闻擎的手,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得到的太多,就会忘了珍惜。我们需要保持距离,这样,方能爱得长久。”
思及方才虞老夫人淡然含笑的神情,闻擎确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定是她老人家教的。
他心念一动,走下床,站得离虞华绮很远,“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阿娇得到太多。”
熟悉的体温乍然离去,虞华绮有些不适应,她无意识地往闻擎那个方向靠了靠,听到闻擎的话,更是急了眼,欲言又止。
闻擎见到虞华绮别别扭扭的,既想和自己保持距离,又说一套做一套,黏黏糊糊着想依赖自己的模样,心软不已。
他朝虞华绮伸手。
虞华绮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床,扑进他怀里。
闻擎抱着她,坐在摇椅上,问道:“阿娇,你珍惜我吗?”
虞华绮点头,很肯定地道:“珍惜。”
闻擎抚摸她的脸颊,“你瞧,我们不必分离,依旧珍惜彼此。”
虞华绮立刻道:“可是,每次分离,的确能让我更想念你,也更珍惜你的好。”
闻擎看着虞华绮的眼睛,“阿娇,爱和珍惜,从来不是因为分离而变化。我们在一起,爱日渐变深,这种感觉是日积月累的,你自然不觉得浓烈。而乍然的分离,能让你察觉到爱的浓烈。”
“我们既然知道彼此心意,何必要折腾着用分离,来验证原本就存在着的情感?”
虞华绮无言以对。
闻擎又道:“所谓保持距离,方能爱得长久,不过是因为世人无法忍受对方的缺陷,又无力改变,而生出的无奈之语罢了。他们保持距离,永远也不能真正贴心,那不是爱得长久,是爱得浅薄。”
虞华绮轻声道:“我没有忍受你。”
闻擎轻吻了她抿着的樱唇,“我知道,我也从未忍受过阿娇。我们这样相处,很自在,为何非要特意保持距离?”
虞华绮仍旧无言以对。
闻擎抱着虞华绮,往屋外走,“那些事情,阿娇都不必在意。我会永远珍惜阿娇,永远爱阿娇的,你不要怕。”
虞华绮被他哄得软成一滩水,晕乎乎的,很快就答应了,陪他去齐王府,收拾回家的行李。
这一收拾,就是好几日,直到虞老夫人接到虞父的信,得知虞父即将归家,派人到齐王府接虞华绮,虞华绮才回了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