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是我想回去了。”莫之阳身体已经大好,也恢复活泼的本性,直接脚踩凳子翻过窗沿到廊下与他说话,“陛下,我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云先生的课,我听都听不懂了,那时候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懂。”
百里政负手,“就为了这个?”有些好笑,
“母亲给我托梦,要我好好读书好好识字,我自然是要听话的。”莫之阳绕着百里政转圈圈,“我启蒙晚又笨,云川先生学问好,真真是个好先生,我若是再如此懈怠,那才是不争气哩。”
“你若想,你二舅舅才学天下第一,崇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也是太子太傅,若是你想,在宫里读书也是好的。”
百里政被绕的眼睛晕,按住小公子的肩膀,“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这几日有些疲乏,他身上的异香能舒缓心绪。
“小公子觉得这宫里如何?”
“不怎么样,我总觉得害怕,每个人都好像很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难受。”
怪?
百里政知道为什么怪,小公子在宫中七日,皇后,贵妃,有一位算一位试探了多少次,那些奴才也是,后宫的女人就是染缸。
“让你二舅舅教你吧。”避开这个令人不高兴的话题。
莫之阳不情不愿,“我不要二舅舅教我,二舅舅疼爱我,舍不得打我板子,正所谓严师出高徒。”
“你二舅舅,就算是朕也被打过手板,如今是太子太傅,下手也不留情,有什么不敢的。”百里政喜欢小公子,伸手揉揉他的乌发。
小公子发如绫罗,似泼墨一般,手感轻软摸着像是摸着毛茸茸的小兔子,冷寂的冬日,他的头发最好。
“那不一样,二舅舅最疼我,他总是说我,其实不学也无妨,安安心心的在他的庇护下欢愉一生,就够了。”莫之阳拍掉他按在头上的手,“我可不愿这样,我日后是要继承父亲的产业,谨遵母亲遗愿的,自然该好好学。”
百里政点头,“是啊,在人庇护下欢愉一生,不就够了吗?”
“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跟个小娘子似的,被人庇护?”莫之阳白了他一眼,“再说了,我小时候混沌糊涂,现在为了母亲想好好学习,继承家业,不能叫母亲失望啊。”
“阳儿。”
百里政突然拽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跟前,“朕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你问。”
“若是有一天,你舅舅们被罚,莫家家破,你会如何?”百里政此时的手攥得死紧,把小公子的手腕都勒出红痕。
思虑再三后,莫之阳一歪头,露出甜甜的笑容,“我会死。”
我赌你不忍玉碎,我赌你更看重江山。
百里政默然。
莫之阳眼神澄澈:看,我赌赢了!知道现在不能逼他,使出怀柔政策。
“哎呀。”莫之阳主动张开手抱住他,却是那种带着一掌之隔的抱,看着亲密,实则疏离,“你别难过,我出宫之后会回来看你的,不要伤心,阿政。”
“你叫朕什么?”百里政反将小公子按在怀里,抱得死紧,“再叫一声。”
“阿政!”
莫之阳喊他的时候,声音好像沾有蜜糖,甜到人心里去,还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你身上的龙袍,好凉。”绣金线的,触碰到有股寒意。
“朕明白了。”百里政轻轻给小公子拍这后背,“一月得进宫看朕一次,可好?”
“好啊!”
莫之阳窝在他的怀里。
这一场与其说是拥抱,还不如说是谈判,莫之阳的筹码就是自己的天真纯稚,还有舅舅和云丞相在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看,这不就赢了。
百里政想留小公子在宫里,所以试探这宫里好不好,可小公子虽然心性纯稚,但也不傻,能看出那些人的不同。
后宫的女人没一个省心的,纵然自己再有手段,也难保小公子不受伤害,最最要紧的是,染缸会把白布染黑。
这世间就那么一块白布,要是染黑了,再上哪里找去?
还不如把小公子养在宫外,若是想见就召见一次,雍毅候府,会将小公子养的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而且,百里政知道,雍毅候疼爱这个外甥,若是君臣生了嫌隙,对社稷不稳。
下雪了。
“快快快。”莫之阳挣开他的怀抱,拽着他的袖子往前面的亭子跑,“我跟你说阿政,我读书忙,你也要出来看看我,我会给你做鱼吃,我手艺很好的,舅舅们都爱吃。”
“慢着点。”百里政原本还有些不甘,不想就这样放他走,但听小公子这样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君子远庖厨,你先生怎么叫你做饭了?”
皇上一跑,乌泱泱的一大堆奴才也跟着跑。
“我七岁母亲去世之后,就鲜少有人理我了,父亲疼爱城哥哥,对我不理不睬,我就自力更生咯。”
拽人跑进小亭子里,莫之阳踮起脚为他拍掉肩上落下的雪花,“晚上初雪,我要回去祭拜母亲,为她折枝红梅,可能没办法陪你了,你要记得来看我,天气冷了,我还可以给你做火锅吃。”
“小公子。”百里政大手包裹住小公子的手掌,软乎乎的,“朕送你出去。”
“好啊。”粲然一笑。
百里政将小公子纳入怀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宫外就是见麻烦点,但也逃不走,这块美玉,还是牢牢在手掌心里攥着。
莫之阳才不管那么多,先哄好他出宫,一出宫就是天高皇帝远,你奈我何?
从一见面,莫之阳机故意提起清河郡主,提起云川,他问皇宫好不好?不就是在暗示留下来。
就直接提醒他,皇宫会把我染黑,宫里都会吃人你护不住我,赌你不忍看我死,再提出两位舅舅的疼爱。
赌你更爱江山,怕君臣有隔阂,有害社稷。
看他动摇之后,才给个甜枣,温柔一些,说可以来看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还有点小小舍不得的情绪讨好你。
这场谈判,从头到尾都被莫之阳掌控,百里政被吃的死死的,却还以为他懵懂,以为自己有的选。
其实,在莫之阳面前,他从来都没得选。
莫之阳为了表达不舍,特地留下来陪他一起用晚膳,其实主要是御书房做的菜好吃,临走时还依依惜别,嘱咐他要来看自己。
“去吧。”百里政没有下马车,目送小公子进侯府之后,才离开。
反正今天心情很好,看得出小公子也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养在宫外或许真的是个好想法。
一进侯府,莫之阳就翻个白眼:嘶,演戏好难。
“莫少爷回来了,莫少爷回来了!”
这几日,他们一直忐忑,怕阳儿出事,又怕被锁在宫里,宫里是什么地方,人吃人的地方,阳儿那么单纯懵懂,怎么能活下去呢。
再一听人回来,又惊又喜。
“阳儿,你没事吧?”
“阳儿。”
舅舅舅妈还有老祖宗都在堂上呢,看得出很焦急,莫之阳心里暖暖的,跪下给诸位长辈磕头,“阳儿没事,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你要吓死你舅妈啊。”大舅妈用帕子抹掉眼泪,忙将人扶起来,“伤怎么样了,听说都流血了,你这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怎么能忍的啊。”
“大舅妈,宫里的要可好了,我现在就是结痂,没什么大事。”莫之阳安抚完舅妈,就去找老太太撒娇,“老祖宗,对不起叫你担心。”
“你没事就好,只是你是怎么回来了?”老太太果然聪明,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
莫之阳没有隐瞒,就将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几人听后,面面相觑。
“阳儿,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老太太将人打发走。
“老祖宗,我今日要回莫府,今日下初雪,我要这枝红梅到母亲的灵位前,所以我要去莫府了。”莫之阳答应过原主,这是附带条件。
每年都要一枝红梅。
侯府的人也没拦着,雍毅候还特地派了好些小厮跟着,就怕遇到之前的事情。
“陛下,这是要把阳儿养在宫外啊。”洛凛亦心下有了计较,“不过看阳儿似乎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不知道才好。”老太太撑着拐杖站起来,“我们都当做不知道,只要阳儿不进宫,好好的待着就好。”
有时候,不知才能保平安啊。
“是。”大家都点头应下。
唯独洛凛亦愁眉不展,雍毅候看弟弟这般,回房的路上主动攀谈,“你怎么不高兴?阳儿都回来了。”
“那云川怎么办?”洛凛亦担心的是这个,“陛下如今虽然放阳儿出宫,但心思却未曾断了,若是他知道我们要撮合云川还有阳儿,必定暴怒,到时候激怒陛下,硬生生把阳儿抢进宫,该如何?”
这种事情,按照洛凛亦对陛下的了解,是一定会发生的,到时候那就不是谁都能拦得住的。
一听这话,雍毅候脸色一沉,“对啊,当时只顾着想联合云家那边,给陛下施压,如今倒成了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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