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二年的三月,王秀收到裴善的画册。
他似乎知道她想要什么,这次的画风跟以往的十分不同。
是宫廷画册。
有皇上宴客的,出行的,还有在行宫接见大臣的。
画像中的宫殿栩栩如生,人物各异,就连那老梅花树,也仿佛刻下了年轮的痕迹。
王秀捧着画,久久没有回神。
就连陆云鸿要抢,她也没有在意,只是恍惚地说道:“他的这些画好珍贵的。”
但之前是,他虽然知道,不以为意。
现在是,他好像知道了,刻意想要留下些什么,以便后世的学者研究。
陆云鸿也发现了端倪,宫人的装束,青铜巨鼎的繁复,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柏,落了雪的太湖石……
陆云鸿道:“好家伙,我说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到是给我使出浑身解数了。”
王秀道:“他若是画景,你就画人。”
“反正你们都是丹青妙手,难不成还会认输?”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
陆云鸿其实早有准备,只不过在等裴善出招而已。
他很快就给王秀画了他和赵临出行图。
画中的赵临已经不再年轻,头发上的发冠看着都要掉下来了,穿着青色对襟长衫,留着小胡须,看着仙风道骨的。
他到底是要年长几岁的,陆云鸿总喜欢跟他比,仿佛这样能显得自己更年轻一样。
就连在画里,他给赵临画的眉毛和胡须,仿佛都浅淡得像少了墨。
王秀道:“这样是不错,但要你用你的大印,送到国子监去,日后流传于世,就知道你画的是谁?”
“最好再题字,某年某月,和大帝出游,甚喜。”
陆云鸿道:“我说大帝不高兴不行吗?”
王秀道:“当然可以,后世一定考究,你和大帝都是糟老头子,还日常互怼!”
“说不定还是要磕你们的cp。”
陆云鸿:“……”
思虑再三,他还是中规中矩地题了顺熙二年三月初三和大帝出游太湖,甚喜。
画送至京城国子监,皇上听闻,叫人马不停蹄送入宫中。
当看见画卷中的老人早已“浑欲不胜簪”的时候,一时间泪流满面。
又想起自己幼时在皇祖父怀中顽皮,皇祖父不仅不嫌他玩闹,还亲自教他写字。
便叫来裴善,口述与他,希望能圆祖孙同在画卷上的温馨一幕。
裴善借走了画,说是必定让皇上满意。
皇上知道裴善的本事,心里喜不自胜,才看见裴善离开,就已经暗暗激动了。
不出三日,裴善带着画来归还,一同带来的,还有另外一张画卷。
画卷中的大帝还年轻,坐在龙椅上,身边是几个伺候的太监。
余得水就在一旁铺打扇,眼神正看着皇上。
而皇上在大帝怀里,正紧握着笔,大帝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神情慈祥,藏宠溺之意于眉宇间,虽威严而不冷厉,和皇上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皇上拿着画,久久不能言语。
隔天叫人送了些奇珍异宝去无锡给陆国公,让他多画几幅大帝的画,下一次不用送去国子监了,直接送到宫里。
陆云鸿得到口谕的时候,是不怎么愿意的。
可看见媳妇摆弄那些奇珍异宝,有一对金的龙纹杯,一对金的凤纹手镯,一对青白玉荷纹碗,一对金的多子多福如意摆件。
都是一对的。
陆云鸿觉得皇上还是挺好的,至少知道怎么送礼才送到他的心里去。
陆云鸿撩起袖子,马上就开始画了。
一会跟大帝去钓鱼,一会跟大帝去喝酒,一会跟大帝去骑马……
总之几个老头子,下棋的时候多,其他时间都是在出游,或者出游的路上。
偶尔聚在一起吃火锅,那画面太热闹,还不好下手。
陆云鸿试探性地画了一幅,众人在一起玩曲水流觞的游戏,皇上特别高兴。
又赏了好些东西。
日子浑浑噩噩地裹着,陆云鸿觉得以这样的办法攒点家财也挺好的。
但是后面他嫌麻烦,又一次找了杜君德来画,送去京城以后,皇上竟然没有嫌弃,又送了好些东西来。
从那以后,画画的人就变成杜君德了。
王秀收东西收到心虚,就让陆云鸿不要得寸进尺,多少还要画一些的。
陆云鸿虽然不愿,可看到皇上接二连三送东西来,也不好推辞,就继续画了。
裴善那边,每隔三个月送一本画册。
每一本都是不一样的,偶尔还有意外之喜。
比如京城的夏天,热闹的集市,上朝的官员,逗鸟的富商。
真是活灵活现。
王秀都惊呆了,裴善也太懂了,她要的就是这些。
她也明白,裴善大概是知道些什么了,不过他不说,她就当不知道。
那些记忆本就是秘密,何必要刨铣得那么清楚?
她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将会成为更好的人,这便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什么报恩,她从未想过,也不需要裴善记在心里。
真正要跟裴善去讲从前,她是因为一本书才意识到这个少年的惊才绝艳,才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想对他好的?
那样的话,说起来也真是好笑。
他们之间的缘分太深,兜兜转转的,已经不用说得那么清楚了。
王秀想着,晚上就跟陆云鸿道:“我们也送点什么给裴善吧?”
“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了,我只验证结果,结果满意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陆云鸿吃惊道:“什么都听我的?你确定?”
王秀笑着道“是的,我确定!”
陆云鸿顿时来了兴趣,可送裴善什么好呢?
裴善缺什么呢?
裴善想要的,是他师娘在无锡的日常画卷吧。
陆云鸿想着,蹙了蹙眉,他可做不到这个。
便对王秀道:“换一个行不行?”
王秀蹙眉:“你不行就换人。换一个是什么意思?”
陆云鸿顿时急了:“我行,我很行!”
“你等着。”
言罢,果真细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