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脑中迅速思索对策。
颜纾看她一眼,起身去一旁的书架找书,道:“很惊讶?”顿了顿,抽了本书出来,道,“其实你本人更清楚,无论你演的再像,也不可能是那个人。想知道哪里出了破绽吗?”
话至此,左云清楚地明白,颜纾没有诈她,但他一直没拆穿她,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方才他说“在他这儿就不用装了”意思应该是他也没跟容晏离说过,所以任由她在云浮,在容晏离面前演戏吗?
左云没有把握,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他们都长大了,性格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身为三王之一,处于政治层面,他怎么可能不变?
颜纾找到想要的书,抽出来,转身回到坐垫上时又看了跪在地上的人,道:“起来吧。”
左云依言起身,既然已被看破,她也无需再装什么弱女子惶惶恐恐,她抬头直视座上的人,道:“什么破绽?”
一言既出,自是承认了颜纾所言。
颜纾道:“我曾见过左云,他的骑射亦是我教授的,她的脾气心性我知道。射箭时,不会露出狠劲,眼中没有那种戾气。射箭的习惯也不一样。当然……”他抬头看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经历了一些事,可能会改变这些,所以我只是怀疑了,而没有确定。随后,你入林中打猎,我跟着你,看到了……你耳后没了那颗小痣。兴许是你假扮的时候不够仔细,连手上的那颗痣你都能注意到,没道理耳后的……可能是太小了,你没看到。但我曾手把手教授她拉弓射箭,看的很清楚。冬猎结束,晏离居然反常地提出要你先去云浮。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对你存疑,才会主动邀请你先去云浮。我回来后令人去查了一下你。还有……左云是清丽安静,却不是你这样的自信又敛芒的安静,是一种胆怯。她幼年受苦,失母,一颗心十分胆怯懦弱和不安。但她绝没有反抗的狠厉。”
颜纾的话说完,左云沉默了良久。颜纾道:“不过,我的人查不到破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顶替了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顶替她,更不清楚你的来历。或许是王太后的授意,又或许是他国的细作。”
他的话犀利而直接,毫不留情。
左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聪明,也太细心,什么都没办法瞒过他,多说多错。
停顿了许久,他又道:“不过,放心。这些,我从未对其他人透露过只言片语。我,暂且遵从王太后的意思。”
左云感触颇多,面对容晏离她可以演戏,可以部署,可以设计,可是面对颜纾,她真的进退两难。想说的话不能不能说。半晌,她似是自嘲似是反讽:“多谢殿下。”
“左云……她怎么了?”颜纾道。
颜纾与左云不过相处了几日,却得他记挂,她承认有些酸了:“她无事。”
颜纾相信她,放心地点点头,随后道:“你出去吧,流曳会带你到你府中的住所的。”
左云行礼告退。
出门后,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凤潋在身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反握住,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倚靠,将涌上的泪意压下,平静地对一旁的流曳道:“烦请姑娘为我带路。”
颜纾同容晏离最是要好,所谓物以类聚,所以两人对于王太后派发任务的处理方式也极为相似。
不同的是,颜纾会说两句话……
颜纾早晨起身,就带左云出去用膳,顺便游赏留泽的地域风情,吃的早膳,有时是路边摊,有时是大酒楼,地点不同,但食物不同,各有特色,各有千秋。一日三餐皆如早膳一样,出府吃,顿顿不同,日日出去。
吃过饭就一起散步半个时辰,顺便看留泽风景,然后就回府,他有时处理公文,有时整理书籍,有时沉浸看书,而左云一般就在旁边看书,看书的时候,颜纾一句话都不会说,只在第一天的时候说过,书房里的书可随意观阅。有时候下午或是晚上,颜纾会独自抚琴,而左云调香或是睡觉。
吃饭的时候,颜纾就像一个美食家,细细介绍吃的美食,来历,用料,味道,认真一丝不苟。左云听得漫不经心,偏偏颜纾比容晏离更较真地完成任务,让左云不得不听着,受着。
颜纾弹琴的时候,一般不让旁人在场,左云第一次想在旁边听着时被他淡声驳回,道不想吵着她。面对颜纾,和看透她是假左云的颜纾,她其实不太敢死缠烂打或是撒娇。所以她只敢在门外不远处听着,被颜纾察觉了几次就被心软放了进去。放进去后的左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趴在他的琴案上,认真地看他指尖弹奏,静静地听着。
她本意,就只是这样,想回到安静的小时候,通过自欺欺人和短暂的时光来安慰自己。
颜纾弹琴向来是沉浸其中,不问窗外事,可是左云几次来听后,熟悉之感袭来,或者说从她进来的第一次他就感到了莫名的熟悉,只是他一直没有细究。
他本以为她进来是为了窃听什么,或是想探索什么,可是她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有时闭上眼,有时睁开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时间长了,他总觉得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总是在他练琴的时候趴在琴案上,静静地听着,一曲毕就会拍掌赞赏,想要再听一曲。他不弹琴时,她就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妥协弹琴时,她眼里就会充满欣喜。
他会给她带吃的,她是个孤儿,无人教养,也没有名字,他给了她一个名字:泽。
泽,很适合她,像雨露一样纯净,美好。
阿泽。
阿泽。
他喜欢轻轻地唤她。
她总是脆生生地应答,唤他,哥哥。
颜纾哥哥。
“哥哥。”
他永远也玩不了,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孤独的,凄冷的,无助的,恐惧的,绝望的,他无法形容,只是不忍心,可是怎么挣得开,挣得开他母亲拖拽他的手?
当年的洪水不仅淹没了整个村庄,还淹没了邻近的村庄,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洪水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