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的左手放在腿上,握紧了拳头,那里还有未愈的伤口,因为绑着绷带跳舞实在是不美观,所以她把绷带拆了,但伤口很深,还没有结痂,此时捏紧了手心,一层薄薄的透明膜就被捏碎了,猩红的液体从指缝流下。
她面上带着轻笑:“这个问题,好像和这件事无关。”
容晏离道:“无关吗?我怎么觉得有关呢?我问你,你只需回答。”
左云云淡风轻地道:“没有。”
容晏离的目光变得阴沉,重复着她的话:“没有?”
他快速拉住她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扯出来,那只手已经鲜血淋漓,捏紧了拳头,还有微微止不住的颤抖。
他问:“那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左云用力抽手却没能抽开,血顺着手腕留下来,十分刺眼。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她的伪装被揭穿之后。
容晏离复杂地看着那只手:“你杀心浮便杀了,却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暴露出来?”原因他明明隐隐已经猜到,可是他就是想听左云亲口说出,甚至可以是谎言。
他自小孤独,没有尝试过爱与被爱,左云是唯一一个走进他心里,唯一一个想让他放下心防去试一次的人。可是这个人是装的,她接近他的目的是他不能承受的。
左云面色如土,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放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开。
左云呆坐了一会儿,有狱卒送药进来,左云没动,拳头松开,里面的伤口裂开,痛楚袭来,鲜血长流。
这是她该得的,不管怎样,他的怒火,他的失望,都是自己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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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晏离出了地牢被耎唸王召去,他知道耎唸王是要过问这件事,他不太想去,却又不得不去。
请示过后,他单独进了议事殿,殿内除了耎唸王还有一些婢女宦官,容晏离行礼过后,那些人就就被屏退了。
耎唸王已年近六十,面容垂老,坐在那儿不怒自威。
他抬起头看容晏离,没问此案:“心浮的身份虽然鲜为人知,但也不是不可能查不到。左云隐瞒了会武功的事实去杀了心浮,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争风吃醋。你应该知道。”
容晏离也知道,今天闹的那么大,耎唸王应当早就知晓了。他说得有理,他也想到了,只是……
奸细,是一定要死的。
耎唸王走下来,看着他的神色:“孤知道,你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你不要忘记。”
他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你的身份。”
容晏离的神色暗淡,出了王宫他疲累地仰头,无际的天幕挂着一轮明月,冷清月光卸下,将一切都笼上了一层冷色,凄凉无处。
这是她的结局,也将是他的终局。
容晏离没有再去见她,她也没有要求什么,更没有试图逃跑,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
他一直坐在牢房的屋顶上,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她。
凉风习习,他吹了一夜的风,想了很多事。
次日,婢女写下证词,并在左云的房间找到了琉璃碎渣,还有……左云的供认不讳。
立案,结案,不过两日。
整个耎唸的人都在称颂容晏离的办案能力,没有人想过,那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是他的夫人,他最爱的爱人。
他上奏请求赐左云全尸,耎唸王批准了。
翌日,是左云的行刑日。
容晏离不想送她最后一行,只是在应天门对面的酒楼坐着,喝着茶,窗子正对着应天门,那里是左云将要上吊自尽的地方。
他在压抑,压抑着自己不要去管,不要冲动劫囚。
耎唸王就坐在屋檐下,事关奸细,他亲自出场行刑。
他不能。
可是等了许久,时辰已到,押解左云的人却还没到。
一人匆匆上楼到容晏离的桌旁:“殿下,青湪夫人劫囚了。”
容晏离倏地站起,随后迅速下楼。
他明明派人把青湪夫人关住了,就是不想她出来去截杀左云,没想到还是没看住。
耎唸王也问讯前往青湪夫人处,他赶到时,容晏离已经到了,他带了人马将青湪夫人带的侍卫全给拦住了,但左云正在青湪夫人的手里,她一手死死抓住左云的肩膀持住她,一手拿着匕首抵在左云的脖子上。露出狰狞面目。
耎唸王沉声道:“青湪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青湪夫人喊叫着:“她杀了我的心浮!我要让她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容晏离看着左云,她不是身手不凡吗?怎么会被青湪夫人给擒住?还是她根本一心求死,所以干脆妥协?
耎唸王似乎无奈:“孤已下旨将她刺死,好死不好死的,都是一死。”
青湪夫人满眼血丝,十分可怕:“我不管!我的心浮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凭什么要让她这个贱人这么轻易地死去!况且那是我的心浮啊!金枝玉叶的,又怎是她这个贱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若不是她只有一命,又怎会只让她死这一次!”
青湪夫人的身份特殊,况且她提出来的要求也不高,耎唸王神情松动,马上就要答应了。容晏离却忽道:“不要!”
耎唸王看他,容晏离又沉着脸重申了一遍:“不、要。我不允许。既已定好,怎能反悔?王上一言九鼎,应当说到做到。”
青湪夫人大笑,笑得疯癫:“你不要?凭什么你说了算?!心浮是你妹妹!她惨死在这个贱人的手上!还有你,若不是你宠溺无度这个贱人,她又怎么有机会杀死心浮!我就要让她不得好死,五马分尸,曝尸荒野!”
五马分尸的痛苦远远大于上吊自尽,他不想她死得这么痛苦。若不是要让她当众死去,他希望可以赐一杯毒酒,无痛无觉地让她离开。他已经不能让她活着了,又怎么能让她这样死去?
他会忍不住的,忍不住将内心那头猛兽放出来,什么都不管了,云浮,军队,国家。
青湪夫人咯咯笑了:“不忍心?那你求我啊!从那里跪在地上,跪怕过来求我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求啊!把你的尊严,把你的脸都给我丢在脚下让我踩啊!你放心,只要你肯做,我就放过她,留她全尸!”
跪求,爬过去。
这是他小时候再难再不堪都没有做过的。
君子死节,宁折不弯。
百姓都在议论着,怎么会呢?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还是一个骗他那么惨的人,怎么会为她留个全尸而做这样的事呢?
是这样的。
左云这是这样认为的。
死都死了,全不全尸,好不好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闭了闭眼,忽然听到周围一震惊呼。
然后她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容晏离,看着她,提着袍子,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君子之节,再重,也重不过她。
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的,把她放在了比他自身还要重要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