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刚刚有点意识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重的药草味。她服用了那么久的易容丹应该会有一些后遗症留下,比如头痛或是面目毁容。
但她现在什么痛觉都没有,她睁开眼,呆滞地看着小屋顶,她身在一间竹屋里,置身其中就会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味。她坐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坐下,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脸。
镜子里的脸是陌生又似曾相识的。
她从来没见过自己长大后的脸,这是第一次。
和泽,左云的脸都不太像,是另一张姿容艳丽的绝色脸蛋,但其实,她更喜欢做左云时的那张脸。
换了脸,从此就没人能够认出,她就是后来的左云。
包括容晏离。
镜中的自己穿着绛红色的衣裙,竹屋里的衣服大多是这个颜色。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带上珠钗,看到手腕上的玉镯,微微一笑,果然,只有凤潋知道她的意思。
但是她不能再戴了。
她仔细摩挲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盒子装进去了。
出了竹屋,院子里的老头正在杵药,听到声响头也没抬。
泽走过去,问:“阿潋呢?”
老头道:“留在耎唸给你擦屁股呢。”
泽也猜到了,凤潋应该还没回来,正要问自己昏睡了几天时,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侧首去看,是提着两只野鸡的赵亦盛。
赵亦盛笑道:“醒了?我去打了两只野鸡,还想着你醒了就可以吃烤鸡了。”
泽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醒?”问完才知道自己白问了。
赵亦盛道:“盛前辈说你今日醒。”
“我睡了几日?”
“两日。”
泽下意识地点点头,道:“我还有些头晕,回房休息一会儿。”
赵亦盛点头。
待泽回屋后,赵亦盛走到老头旁边,低声问:“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后遗症吗?”
老头没好气地回答:“怀疑老夫的医术?那你就别让我开药,我可没那个时间。”
赵亦盛敛了眸,提着鸡往厨房走,他虽没有跟着老头学医,但是也知道老头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神乎其技的高度了,所以应该没有错,只是泽看起来确实很平静不像是有什么问题,若是凤潋在,应该就可以看出泽平静下的真正情绪。
可是耎唸距离此处遥远且收尾应该会持续几日,等她回来,泽估计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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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的确是平静的,平静得过分,白天粉饰太平,喝药,看书,钓鱼,吃饭,做饭。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被一层一层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才会忍不住释放出来,最初做梦的时候,泽没在意,想着过几日就好了,可是过了十几日,她的身子被调养好了,却仍然在做梦,时常醒来后,满脸泪水。
白天有多平静,晚上就有多难过。
刻意去遗忘的记忆被骨骼记住了。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开始还可以瞒住赵亦盛,可到后来,连赵亦盛都看出来了。
老头从来不会开解人,赵亦盛也不会,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不知道说什么。
老头给她开了药,她喝了药睡的过去了,可是整夜都是梦,醒来会愣怔很久,独自落泪。
她曾经以为可以以假意换真心,到后来变成了容晏离以真心换真心,她以为自己并不会深陷,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不过几日就好了,很快就可以遗忘了,再见的时候自己可以装作云淡风轻,可以装作毫不在意,从不认识。
可是越到后面,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脆弱,更没用。
她时常坐在河边就坐一整天,老头是医痴,一生未娶,也不怎么收徒弟,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安慰一个受了情伤的女人。八壹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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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潋处理完事情后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时就看到泽一身大红坐在河边,发髻松散,青丝飞扬,河边挂着鱼竿,钓鱼的人却无心垂钓。
她知道泽会怎样,所以一直很担心她,加快处理了一切就快马回来。
她走近,看到泽正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那是容晏离最后送给她的。
她不知道的是几天前泽又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了。
泽余光瞥到一抹橙色的衣角,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风尘仆仆的凤潋。
“你回来了。”
凤潋缓缓蹲下来,点头道:“嗯,我回来了。”
泽若无其事地问:“耎唸的事都收尾了?”
凤潋点点头,在她旁边坐下,河风吹着她的发丝,乱了她的神情,她看着掀起一点波澜的河水,淡淡地问:“想要知道他的一些事吗?”
泽沉默着。
其实不知道是好的,因为知道了,就更加难过了,也就更难走出来了。
可是不知道,相思苦就得不到延缓。
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遗忘一个人,是需要慢慢来的。
所以凤潋把这个选择交给泽来做。
泽沉默半晌,轻声道:“还是算了。”不过一个人罢了,有什么忘不掉的,本来就不该记得。
时间那么长,忘记一个人,应该很容易。
凤潋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在这种事上,往往当局者迷,她能不能忘记,其实并不是她说了算。
鱼竿动了,泽握着杆收起来,是一头很大的鱼,凤潋见她没动静,问:“好大的鱼,不要吗?”
泽笑了笑:“怎么不要?正好给你接风洗尘,让亦盛给你做。”
凤潋笑:“让他下厨房?那不是存心折磨我吗?”
泽道:“那你还回来这么迟,存心折磨我?”
凤潋低头笑。
岸边,和风细柳,一红一橙并排坐着,说着不能再无聊的对话。
其实没有容晏离,对她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还在她身边。
那就很好。
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