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热闹的地方,厉柏寒牵着宋薇薇走出电梯,楼下大厅人来人往。
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愁容满面,头顶飘着乌云。
宋薇薇不喜欢医院,除了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里充满绝望。
她记得她刚醒来时,还住在icu里,旁边住了一个罹患心脏病的老人,头一天她还听护士说老人手术很成功,第二天凌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床下轮子滑动的声音。
第二天她醒来,没看到隔壁的老人,她还高兴老人终于离开icu了,结果不小心听到护士说老人昨晚半夜突然去世了。
那一瞬间的悲怆几乎淹没了她。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长眠不醒了,那些等在icu外面的家人又该怎样悲伤绝望?
“我不喜欢医院。”宋薇薇忽然开口。
厉柏寒垂眸看着她,悄悄握紧了她的手,“巧了,我也不喜欢医院。”
宋薇薇莞尔,“你为什么不喜欢医院?”
厉柏寒顿了一下,“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医院,当然,除了医生护士,他们热爱这份工作,热爱拯救他人性命。”
宋薇薇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我大哥学医的,他说每当他把一个人从鬼门关拽回来,看到他们恢复健康,他都很欣慰,觉得自己身为医生很自豪。”
“嗯,医生救人天命使然,但我不喜欢当医生,你记得小时候课本上有一篇课文是写白裘恩的,当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很多同学都写了自己长大后要当医生,像白裘恩一样了不起。”
宋薇薇听得来了兴趣,“那你写了什么?”
“我写的是我不喜欢当医生,我不喜欢药味,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喜欢面对死亡。”
当医生,在拯救他人的生命的同时,不可避免就要面对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陨落。
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你学识渊博,也有治不好的病症,那一刻带来的绝望与挫败需要一生去调节去适应。
宋薇薇没想到他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她说:“巧了,我当年写作文的时候也这么写的,老师还罚我重写。”
厉柏寒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重写写了什么?”
宋薇薇皱眉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老师给我的批语是善待生命、面对死亡。”
厉柏寒说:“你老师很有哲学。”
宋薇薇兀自笑了一会儿,“那时候我还小,哪懂这八个字的深意,就觉得老师不满意我的作文,要我写一篇和同学一样的梦想当医生,我就特别不乐意重写,最后还请了家长,回家爷爷就打了我手掌心。”
提到宋老爷子,宋薇薇心虚地看向厉柏寒,生怕他联想到什么。
厉柏寒神色如常,将她的手拉了上来,问道:“打的是哪只手?”
宋薇薇把左手递过去,倒也没有因为说起年少的事情而窘迫,“这只,我爷爷说右手不想写作业,左手就要受罚。”
厉柏寒垂眸盯着她的手掌心,她掌纹清晰,纵横交错,生命线与事业线都很长,唯一感情线一波三折。
他低下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温软湿热的吻。
宋薇薇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她垂下眸,看着厉柏寒的后脑勺,心口一阵悸动,他亲她掌心了?!!
她手指蜷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来,却被厉柏寒牢牢抓住。
他抬起头,眼底光芒柔和,“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薇薇怔怔地看着他,其实她想说早就不疼了,爷爷打她的手掌心,就是图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小时候特别要面子,挨了打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摸眼泪,倒不是被打疼了哭,就是觉得伤自尊。
后来爷爷一直生病,家里没钱拿药,她半夜从村头求到村尾,问邻居借医药费,自尊什么的只能抛在脑后,顾不上了。
“宋宋?”
宋薇薇回神,她抽回了手,慢慢握紧成拳,掌心处灼热发烫,似乎要把过往那些委屈与不如意都给灼烧殆尽。
她不自在的与他错开视线,看见大厅中央摆放的绿植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她轻叹一声,“春天来了啊。”
厉柏寒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层峦叠翠的绿植中探出一抹红,他跟着说:“春天确实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似乎在这人满为患、阴气浓重的医院大厅,都变得有生气有希望起来。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的春色,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医院大门口忽然骚动起来,铁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宋薇薇将目光从厉柏寒脸上移开,看着那边医生护士推着移动床飞快往急救室跑。
移动床后面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孩,女孩边跑边哭,形容狼狈,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宋薇薇眯起眼睛,只觉得女孩无比熟悉,直到女孩跑近了,她才看清对方的五官,是前台小林。
再看移动床已经被送进急救室,宋薇薇疾步走过去,厉柏寒见状,急忙跟上。
小林跌坐在手术室门口,呜咽声从指缝间传出来,她悲痛欲绝。
人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声音来的,宋薇薇在她面前蹲下,朝她递出一张纸巾,“小林,擦擦眼泪吧。”
小林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宋薇薇,她“哇”的放声大哭起来,“宋小姐,我妈妈她……她……”
宋薇薇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别担心,医生会救她的。”
“没有人会救她……”小林边哭边说,“他们说我妈妈做脑部手术风险很大,没人敢给她做手术,就算有最好的医生,我也没有钱。”
宋薇薇沉默地握紧她的手。
“这些年我赚的钱都给她治病了,四十万的医药费我不知道上哪去凑,要是把我卖了可以凑到这笔钱,我一定毫不犹豫,可是我……”小林说着开始嫌弃自己,“我长得又胖又不好看,谁愿意花四十万买我,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
“我买。”宋薇薇忽然说。
小林愣了一下,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流,她呆呆地看着宋薇薇,“宋小姐……”
“三足金乌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你明明可以拿那笔钱给你妈妈好好治疗,你却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你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你对我的这份信任,手术费我来出,医生我来请。”宋薇薇霸气地放下豪言。
对她而言四十万不算什么,但是对小林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手里的钱已经捉襟见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妈妈受苦。
小林拼命摇头,“宋小姐,我不能,我妈妈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穷途末路时,是木一大师收留了我,他给我钱让我给妈妈治病,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宋薇薇愣了愣。
她没想到小林和师父之间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她抬手放在她肩膀上,“师父没有看错人,我也没有信错人,小林,你值得。”八壹中文網
闻言,小林嚎啕大哭起来。
拿着那二十万时,她挣扎过犹豫过,也想为了妈妈自私一回,哪怕对不起木一大师,对不起良心,她也要让妈妈活下去。
可是妈妈告诉她,不要辜负一个在逆境中扶了你一把的人,因为你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
她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良心,如今枯木逢春,她幸运的再次遇到了一个愿意扶她一把的人。
“谢谢宋小姐,”小林哽咽道,“以后我为你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宋薇薇被她这番话闹得哭笑不得,“怎么着,我要是个男的,你还不得以身相许?”
小林拼命点头,“就算你是女的,我也可以以身相许。”
宋薇薇:“……”
姑娘,大可不必!
厉柏寒本来一直陪在宋薇薇身边,听到小林哭着说要以身相许,他没法再淡定下去。
他伸手将宋薇薇揽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林宣示自己的主权,“她是我的,你别打她主意。”
他知道宋薇薇不像七年前那么软萌,如今的她又酷又飒,难免会吸引一些狂蜂孟碟。
他以为防着那些臭男人就行,没想到连女人都对她感兴趣,让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谁也别看见她的好。
小林愣愣地看着厉柏寒,见他神情戒备地盯着她,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拼命摆手,“不不不,我没打宋小姐的主意,我哪敢啊?”
“最好是这样。”厉柏寒冷酷道。
宋薇薇忍俊不禁,她弯腰扶起小林,说:“他和你开玩笑的,去那边椅子上坐会儿,你有没有中意的专家,可以告诉我,我去联系,尽快安排手术。”
小林抹了抹眼泪,“我打听过,听说宋钰珩宋医生手术经验丰富,手术成功率非常高,可是他去北城了。”
“这事好办,交给我吧。”宋薇薇没想到这么巧,小林中意的医生就是她哥。
小林如释重负,半晌神情又有些局促,“宋小姐,我妈不想离开江城,要去北城的话是不是开销更大啊?”
宋薇薇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她说:“不去北城,我让我哥回江城来,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你哥?”小林诧异地看着她。
宋薇薇笑道:“对,宋钰珩是我哥,亲哥,我们住过同一个昂贵的子宫屋。”
小林震惊地看着她,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宋钰珩会是宋小姐的亲哥哥,她到底撞了什么大运?
此时她方觉得后怕,若是她选择为虎作伥,恐怕就遇不上这么好的人了。
又过了一小时,手术室红灯转绿,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小林连忙跑过去。
见状,宋薇薇也跟了过去,医生说了病人的详细情况,最后总结,“尽快做手术,病人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经到极限了。”
医生走后,小林踉跄着撞在墙上,脸色灰败,眼睛里拉满血丝,她绝望地看着宋薇薇,“宋小姐,我该怎么办?”
宋薇薇心里不忍,安慰道:“我马上帮你联系我哥,尽快做手术。”
小林一边流泪一边用力点头。
回到楼上病房,宋薇薇就赶紧给宋钰珩打电话,宋钰珩年后就回了北城,他在北城中心医院交换学习一年,没到时间,他也不能真跟着宋薇薇跑。
接到宋薇薇的电话,他十分紧张,“宋宋,怎么了,是不是晨晨……”
“不是不是,”宋薇薇赶紧回答他,“晨晨很好,我也很好,哥,你别担心,就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宋钰珩心脏落回原处,他说:“你们没事就好,需要哥哥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宋薇薇莞尔,“是这样的……”
宋薇薇把小林妈妈的事和宋钰珩一说,宋钰珩当下就让她把病例传真给他,他看完病例再说。
宋薇薇只好打电话给小林,让小林把病例传真到宋钰珩的办公室,不到两个小时,宋钰珩就回了她电话。
“情况确实很紧急,需要立即安排手术,我看了一下我的工作安排,下周三我休假,可以回来一趟。”
宋薇薇算了一下时间,今天周六,到下周三的话还有四天时间,她又马上给小林打电话,告诉她手术时间。
小林千恩万谢,挂了电话,宋薇薇一抬眸,就见厉柏寒摆好了饭菜,招手让她过去吃饭。
宋薇薇走过去,在宋晨晨身边坐下,小家伙上午看书看累了,就直接睡着了,他们回病房时他都没醒。
宋薇薇给他夹了一片鱼糕放进他碗里,“吃吧。”
她尝过绝望的滋味,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看到小林,她就看到曾经她为了救爷爷求救无门的往事,心中添了无数唏嘘。
厉柏寒就坐在她旁边,看她捏着筷子发呆,他拍了拍她的手,“吃饭吧,别想那么多,尽人事听天命。”
宋薇薇点了点头,“有我哥在,小林妈妈肯定会没事,我不担心。”
宋钰珩在脑外科是神一样的存在,凡是由他经手的病人,全部都康复出院了,因此有他操刀,她无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