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厉大公子,回头有机会让你宋宋带你来我们家吃饭。”
厉柏寒听得出来,宋父这话只是客气。
“那我就打扰了。”厉柏寒说。
宋父:“……”
他卡壳了一下,看厉柏寒的眼神又变了,他心想,这孩子脸皮倒是厚,换作他要听到小玉儿和谁说不喜欢他,他能当场炸毛。
可他倒好,淡定得好像只是听到一句今天天气怎么样,这心态,不是干大事的人都不可能有。
宋父离开后,厉柏寒站在陈列柜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小林好几次从他身边经过,都战战兢兢的。
她们今天也没有开空调,怎么就这么冷呢?
宋薇薇和宋父商量好了开业时间,回头就让小林把请帖拿给她,现在很多结婚的新人都用电子版请帖,在微信上一发就算通知到位,连喜糖都省了。
但是对于公司开业,还是需要正经写请帖,然后亲自送上门去,才显得诚意十足。
请帖她之前就选好了,复古的深红色,里面有雕花图案,为显正式与独一无二,她还买了一方砚台,当场磨墨撰写。
宾客名单她早就已经拟好了,现在只需要誊抄到请帖上,再看时间不早了,她只好把东西收拾好,拿回家写。
她下楼时,看见厉柏寒倚在陈列柜旁,身影笔直,像一樽雕像,她抿了一下唇,没想到他还没走。
厉柏寒如今的脾气,当真是好得很。
她缓缓走到他身后,“走吧,晨晨要放学了。”
厉柏寒回头看着她,眼中情绪尽敛,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纸袋,他伸手接过去,“这是什么?”
“请帖,工作室一周后开业,我得把请帖派送出去。”宋薇薇抬步往玻璃门走去。
厉柏寒就跟在她身旁,“时间有些匆促。”
“是啊,最近一直忙着别的事,把这要紧的事给搞忘了,不过请的都是一些老客户,如今师父过世,他们还愿不愿意来捧场也说不好,万一开业那天冷冷清清……”
“不会的。”厉柏寒说。
宋薇薇偏头去看他,夕阳落在他俊美的容颜上,男人眉目秾艳,气质孤冷,如此好皮相,倒是难得有几人能企及。
她一时看得有些怔愣。
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我心里忐忑得很。”
厉柏寒走在她身侧,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拖得长长的,须臾像是重合在了一起,“忐忑什么?”
“师父把工作室交给我打理,结果我接手没两天,就出了火灾,最后还没查出是人为,师父要是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把工作室交给我。”宋薇薇说。
“他不会怪你。”厉柏寒说,“就算没查出是人为,也绝不是天灾,宋宋,木一大师把工作室交给你,是因为他相信你会给工作室带来新气象。”
“真的吗?”宋薇薇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厉柏寒点头,“相信自己!”
宋薇薇轻轻一笑,“我发现在你眼里,什么事情都会变得很轻松,我要是有你这份自信就好了。”
厉柏寒神情一顿,“有吗?”
宋薇薇看向前方,这个点外面广场多了很多人,一部分是下班的上班一族,一部分是老年人带着孙儿孙女出来放风。
一时间广场上热闹不已。
“嗯,不管你做什么事都显得游刃有余,就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是你解决不了的,自信又强大。”宋薇薇说着,心里满是羡慕。
厉柏寒摇了摇头,“我也没你说得这么强大。”
宋薇薇疑惑地看着他,“嗯?”
厉柏寒看向前方,一个小孩正蹒跚学步,老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孩忽然趔趄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就被老人一把抱起来,紧张的检查小孩有没有摔伤,受惊的小孩这才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他说:“我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宋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有些人外表看着越强大,其实内心越怯懦。”
宋薇薇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她感觉眼前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脆弱,难道是她刚才在工作室说的话伤到他了?
她轻垂下眼睑,虽然伤害他确实是她的本意,但是看到他难受,她心里也并不痛快。
“是吗?”宋薇薇声音低了下去。
厉柏寒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宋宋,没有人是无坚不摧,我也不是。”
宋薇薇微抬起头与他对视,男人幽黑深邃的眼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铺天盖地仿佛要将她席卷进去。
她心跳加快,下意识移开目光,避开他的注视,“走吧,幼儿园要放学了。”
她快走了几步,想从那种压抑的氛围里解脱出来,更想把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人抛在身后。
厉柏寒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
他知道她心软。
只要他示弱,她就会无所适从,然后下意识就对他温柔许多,从前是,现在也是。
两人去幼儿园接宋晨晨,宋晨晨看见他俩站在铁栏外,一个劲的冲他们挥手,还拉着身旁一个小胖子,激动的说着什么。
小胖子一脸嫌弃,爱搭不理。
排着队的小朋友被一一送到家长面前,宋晨晨眉飞色舞,“妈咪,蜀黍,你们怎么一起来接我啊,我是不是在做梦?”
宋薇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嗯,那你现在梦醒了吗?”
宋晨晨别扭了一下,随即又望着厉柏寒,朝他伸出两条胖胖的手臂,“蜀黍,抱。”
厉柏寒弯腰将他抱起来,他身高腿长,此时优势尽显,宋晨晨在他怀里,低头一看,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他顿时咯咯的乐了起来,“蜀黍,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叔叔给你做酸汤肥牛可好?”厉柏寒说。
宋晨晨眼前一亮,“好啊好啊,那我们要去超市里买菜吗?”
厉柏寒摇头,“菜已经买好了。”
宋晨晨明显有些失望,“哦,我还想去超市逛逛,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下次再去。”
厉柏寒点了点头,心想下次就不让江淮把所有食材准备好了,他要带儿子去逛超市。
一家三口回了别墅,专柜已经把衣服送来了,挂进了衣帽间,宋薇薇还穿着厉柏寒的运动裤。
他运动裤的质量很好,穿在她身上有点像那种拖地裤,今天就这么晃了一下午,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哪里不对。
她去衣帽间晃了一圈,发现除了她选的那几套衣服,还有几套舒适的居家服,以及几个新款包包,都是与衣服搭配的。
她转身下楼,厉柏寒正在厨房里择菜,宋晨晨在旁边吃着零嘴,和厉柏寒聊天。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多半是宋晨晨在说,小家伙说起他们班一个小朋友爸妈要离婚,那位小朋友偷听到他爸妈的对话,他们谁也不想要他。
宋晨晨噘着嘴,“向小园多可爱啊,胖胖的像白糯米团子,为什么他们都不要他?”
厉柏寒择菜的动作一顿,“你安慰他了吗?”
“安慰了,我跟他说,我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向小园一听就不难过了,反而同情我,说我很可怜。”宋晨晨说。
厉柏寒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认真地看着坐在高脚椅上的宋晨晨,“晨晨,你有爸爸。”
宋晨晨见他表情严肃,却是大度的摆了摆手,“我知道啊,我要安慰向小园,得比他更惨,他知道我比他惨,他就顾不上难过了。”
站在门外的宋薇薇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这孩子太善良了,安慰同学都只知道扒开自己的伤口,以伤止伤。
厉柏寒想了想,说:“晨晨,我们下次安慰别人,可以告诉他,拜拜就拜拜,下一个会更乖。”
宋晨晨:“……”
宋薇薇:“……”
门里门外的母子俩都震惊了,宋晨晨愣愣地看着厉柏寒,“蜀黍,可是亲生父母就只有一个啊。”
厉柏寒手指在他鼻尖轻点了一下,“骗你玩的。”
宋晨晨松了口气,不过他又想了想,严肃地看着厉柏寒,“蜀黍,你不可以这么想哦。”
厉柏寒一愣,“嗯?”
宋晨晨严肃脸,“就是下一个更乖,我觉得没有人比我妈咪更乖,你要不珍惜,她就要和贺小叔叔结婚了。”
厉柏寒:“……”
站在门外的宋薇薇听不下去了,她抬脚走了进去,“你们在聊什么?”
宋晨晨一见她,立即乖觉地捂住了嘴,目光闪烁着,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厉柏寒把择好的菜放进菜篮子里,他回头看着宋薇薇,“去看衣服了吗?”
“嗯,还送了几个包过来,我瞧着都是限量款,回头我把钱转给你。”宋薇薇随意道。
厉柏寒看着她,深黑色的瞳孔看不清情绪,他淡淡道:“不用,没多少钱。”
宋薇薇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男人借着过来拿菜的动作,微微俯下身来,薄唇擦过她的耳畔,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就当是我技术欠佳的补偿。”
宋薇薇一开始还没听懂,等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两圈后,她脸颊“刷”一下红透了。
她瞪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舌尖一一舔过后槽牙,半晌才猛地一转身,离开了厨房。
宋晨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惊恐地问厉柏寒,“蜀黍,我妈咪是生气了吗?”
厉柏寒调戏完宋薇薇,心口堵了一下午的闷气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宋晨晨,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没有,她只是害羞了。”
门外的宋薇薇:“……”
害羞你个鬼!
厉柏寒做的酸汤肥牛获得了宋晨晨的好评,小家伙喜辣,一个人解决了一大盆,简直给足了厉柏寒排面。
吃完饭,宋薇薇把带回来的笔墨纸砚铺在茶几上,宋晨晨凑过去,“妈咪,你在做什么呀?”
宋薇薇将砚台放在镇纸上方,宋晨晨拿起一方墨块,“妈咪,我认得这个,这是墨块。”
宋薇薇一笑,“嗯,晨晨真聪明。”
“我们幼儿园里老师讲过,这是毛笔,这是镇纸,这是砚台,笔墨纸砚,你要写字吗?”宋晨晨眼睛亮得出奇,对一切都感到很好奇。
宋薇薇点了点头,把请柬拿出来放在一边,又把名单拿出来,趁这个机会,她对宋晨晨说:“那老师有没有教过你怎么磨墨?”
“当然教过,要往砚台里放点水,然后用墨块沾水磨墨,这样出来的墨比买的墨写出来的字更好看。”
宋薇薇手指轻点过他的鼻尖,对他说:“晨晨真棒,那晨晨帮妈咪磨墨吧。”
“好呀。”
宋薇薇往砚台里注入纯净水,然后示意宋晨晨磨墨,宋晨晨跪坐在地毯上,小手捏着墨块,顺时针开始磨墨。
小孩易浮躁,磨了几下好,看到水的颜色变黑了,就着急的让宋薇薇试试,宋薇薇说:“还要再磨一会儿,现在写出来的字水渍重。”
宋晨晨只好继续磨,磨了七八分钟的样子,他就苦着脸说:“妈咪,好了吗?我手好酸啊。”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被一双稍微冰凉的大手握住,同时厉柏寒在他身后跪坐下来,让他坐在他腿上,“我们一起磨好不好?”
宋晨晨坐在厉柏寒腿上,皱着的小脸舒展开来,他兴奋地点头,“嗯嗯,蜀黍,你会写毛笔字吗?”
“会一点。”厉柏寒说。
宋薇薇见过他的墨宝,那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说会一点实在是谦虚了,她突然有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羞耻感。
“我写得不好,你一会儿不许笑我啊。”宋薇薇看向厉柏寒,难得在他面前有些不自信起来。
厉柏寒一笑,仿佛有千朵万朵桃花在他眼底盛开,“不怕,我可以教你。”
宋薇薇:“……”
墨磨好了,宋薇薇握着毛笔,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了一句诗,
厉柏寒看着一排篆体跃然白色宣纸上,朗朗念出口,“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念完,他定定地看着宋薇薇,眼眸中情绪复杂,竟一时瞧得宋薇薇脸颊发烫,心跳也不由得快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