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薇连忙站起来，伸手扶住厉老爷子，阻止了他弯下腰去，“爷爷，您千万别这样，我受不起啊。”
厉老爷子在商场是何等人物，即便当年厉家即将面临被四大家族除名，他都没有向别人弯过腰低过头。
可是现在，他却向她鞠躬。
厉老爷子握住她的手，一时心里感慨万千，他没看错人，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苦，依然体贴又善良，是柏寒没这个福气啊。
“薇薇，这些年辛苦你了，你一个人独自将孩子养大……”
老人话没说完，旁边就插进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叫宋宋独自一人将孩子养大，敢情在厉老眼里，我们这几个大活人都不是人？”
厉老爷子闻声望去，却见宋元琢满目戾气，说的话也藏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充满了挑衅。
宋薇薇无奈，“二哥……”
宋元琢瞧她目光里带着哀求，他恨恨地别过脸去，从鼻腔里发出哼一声，算是妥协了。
宋薇薇回头看着厉老爷子，她说：“爷爷，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也不用内疚，晨晨也很好，我爸妈还有哥哥们都对他特别好，我们没吃苦，过得很幸福。”
厉老爷子哑然。
宋薇薇这么说，是不想他难过，也是要把他的话给堵回去。
她有爸妈疼着，有哥哥们护着，可她车祸后受尽苦楚，哪怕身边亲人围绕在身边，也无法减轻来自身心的折磨。
“是我没教导好柏寒，让他犯下如此大错，薇薇，爷爷知道现在不该说这些话，可我还是想替我那不成器的孙儿说两句，晨晨现在的病情不稳定，他是孩子的父亲，就让他来照顾晨晨，弥补对你们母子的亏欠，好吗？”
宋薇薇心里难受，“爷爷，我……”
正说着话，急诊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几个专家级医生走出来，众人快步围上去，宋母迫不及待地问道：“医生，我孙儿怎么样了？”
医生道：“没什么大问题，估计是天气太炎热，又因为情绪太激动，所以造成鼻腔出血，我们已经给他做了全身检查，一会儿转去普通病房休息即可。”
闻言，大家悬着的心都落回原地。
宋薇薇脚步踉跄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扶住了腰身。夏天衣服单薄，那只手温暖干燥，紧紧贴着她的腰线，无端给人一种安心的错觉。
宋薇薇回头，看到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厉柏寒，他英俊的脸上还留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可见厉老爷子那一耳光没有留余力。
两人对视一眼，宋薇薇听到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她立即回过头去，就看见宋晨晨被护士推了出来。
她连忙跑到病床旁边，宋晨晨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的学士服已经换成了病服，蓝色床单衬得他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鼻血已经止住了。
他手背上扎着输液管，冰冷的液体缓缓流淌进他的血管里，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人此时就这么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宋薇薇的心几乎要被这一幕捅个对穿。
她太难受了。
“晨晨……”宋薇薇跟着护士，一直把宋晨晨送回病房安顿好，大家都挤在病房里，宋钰珩见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去专家办公室。
专家都认识他，见他过来纷纷起身，宋钰珩连忙道：“翟医生，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来问问我外甥的情况。”
翟医生仿佛料到他会来，他叹了一声，“宋医生，我们都是学医的，当初晨晨突然病发，你多次过来向我借相关书籍资料查看，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体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差。”
宋钰珩抿了一下唇，神情凝重，“他现在的情况……”
“白细胞一直在减少，血小板和红细胞增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建议早点做手术，凝血功能障碍这个病发展到后面，极有可能变成白血病，你们家属还是要早点做打算。”
宋钰珩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目前为止，做手术是最保险的治疗手段，小孩子身体弱，平时保护得好还没事，像今天这样只是鼻腔内膜破裂，影响也不大，但万一遇上大出血，情况就不好说。”翟医生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们同是医生，我才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不要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宋钰珩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应道：“好！”
他起身出去，刚走到门边，就看到宋薇薇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浑身一僵，“宋宋……”
宋薇薇连忙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她拼命眨着眼睛，想把眼睛里的酸涩逼退回去，“我看你出来，就跟过来了，我……”
宋钰珩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当年为什么要学脑科，为什么不学血液科，那样的话，他现在至少还有底气告诉她，宋晨晨一定会没事的。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宋薇薇声若蚊呐地问他，“哥，我现在开始怀孕，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钰珩抬手握住她的肩膀，神情严肃，“宋宋，晨晨等不了九个月，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宋薇薇垂下头，心头满是苦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知道了。”宋薇薇再抬起头来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我……”
宋钰珩忽然道：“宋宋，骨髓配型库里应该没有厉柏寒的数据，他是晨晨的父亲，也许他的骨髓可以与晨晨配型。”
宋薇薇愣住。
是啊，当初宋晨晨诊断出得了凝血障碍，宋家人全部都去做了骨髓配型，而从医学角度上来说，骨髓最容易适配的还是亲属。
“我去找他。”宋钰珩放开宋薇薇，转身就走，还没迈开步子，就看见厉青成站在两米开外。
厉青成神情纠结，在宋钰珩看向他那一刻，他迈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斟酌了几秒后，他苦涩道：“宋医生，你不用去了，我哥知道晨晨是他的儿子，又得了凝血障碍后，第一时间就去做了骨髓配型。”
宋钰珩心里刚升起的希望就被一盆冰水泼灭了，他从头冷到了脚，不由得冷笑，“他还真是一无是处。”
厉青成张了张嘴，到底没为他哥辩解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说：“原则上近亲的骨髓都极有可能配型，我已经通知我爸妈他们赶到江城来，另外，我刚刚已经做了骨髓配型检测，宋医生，大嫂，我们会倾尽全力救晨晨。”
宋薇薇眼睛又红了，她没想到晨晨的身世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厉家全家人得知，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只要能救晨晨。
“谢谢，要辛苦他们跑一趟了。”
厉青成摇了摇头，“大嫂，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一家人，晨晨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会倾尽一切的。”
宋钰珩看着厉青成，半晌，他才近乎称赞地开口，“你比你大哥靠谱得多。”
厉青成得了这么一句夸，兴奋得都要开始摇尾巴了，他看着宋钰珩，目光专注，“你也很可靠。”
宋钰珩失笑，“这是商业互吹么？”
厉青成看他笑了，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冲他眨了眨眼睛，说：“不是，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
宋钰珩：“……”
这人的眼神实在露骨，他只当作没看见，回头对宋薇薇说：“宋宋，我们先回病房吧，晨晨的病情暂时不要让爸妈知道。”
“嗯。”宋薇薇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回了病房。
厉柏寒守在病床边，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先回去了，看见他们回来，他抬眸看过来，正好与宋薇薇的目光对上。
看她眼睛红红的，满是水意，似乎刚才又哭过了，他的心沉入谷底。
重逢后，她每次哭几乎都是因为晨晨，刚才她悄悄跟在宋钰珩身后，必定是去主治医生那里问了晨晨的情况。
他站起来，看着走过来的人，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宋薇薇没有瞒他，“医生说晨晨现在的情况最好尽快做手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厉柏寒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心脏骤疼，他垂眸看着宋晨晨的脸，一时自责与愧疚齐齐涌上心头，“都是我的错。”
宋薇薇走到病床边，她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脸色依旧惨白的孩子，心里一阵阵难受。
她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她，也不愿意晨晨有任何的闪失。
宋钰珩和厉青成站在门外，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转身离开，没有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
厉苍擎夫妇赶到医院，已经是傍晚时分，厉柏寒下楼去接他们。
病房里，宋晨晨刚醒没多久，小家伙饿得厉害，宋薇薇正一勺勺喂他喝粥。
他一脸嫌弃，软绵绵地向宋薇薇撒娇，“妈咪，我想吃麻辣小龙虾。”
“等你出院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宋薇薇不厌其烦地哄着他，只要他健健康康地出院，哪怕要她命她都给。
宋晨晨盘腿坐着，歪头看着那瓶即将输完的液体，他说：“这瓶液输完了，我就能出院了吗？”
宋薇薇喉咙一哽，声音里添了沙哑，“等你病好了，我们就能出院了。”
宋晨晨仿佛知道了什么，他闷闷不乐地垂下头，轻轻“哦”了一声，这一声差点让宋薇薇泪崩。
“所以你要乖乖吃饭，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宋薇薇强忍心痛道。
宋晨晨揪了揪被子，伸手过来抓住了宋薇薇的手，他仰起头，“妈咪，你别难过，我会乖乖接受治疗。”
“嗯。”
楼下，一辆黑色卡宴缓缓驶过来，车子停在大厅门口，车门打开，厉苍擎夫妇从车里下来。
直到此时看到朝他们走来的厉柏寒，他们才相信早上厉青成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是真的。
宋薇薇没死，她不仅没死，还生了个儿子。
他们之前一直介意她未婚生子，败坏门楣，却没想到，她竟是改名换姓的宋薇薇，而那孩子是他们的孙子。
而他们的孙子现在正命悬一线。
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夫妇俩看到厉柏寒还没来得及发问，厉明兰已经率先开口，“大哥，二哥说的是真的吗？宋秘书真是我大嫂？宋晨晨真是我侄儿？”
厉母瞪了她一眼，“别捣乱，柏寒，现在是什么情况？”
厉柏寒看着家人，心里阵阵发苦，“青成应该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们，宋秘书就是宋薇薇，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
厉母看他难受，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没有怪你，只是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小小年纪就得了绝症，柏寒，你放心，我和你爸的骨髓要是能和他配型，我们绝不推辞。”
说起来，夫妇俩都是年近六十的人，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代表了对儿子的全力支持。
“谢谢妈。”
“说什么傻话，现在救晨晨要紧，我们是先去病房看看他，还是先去做骨髓配型检测？”厉苍擎问道。
厉柏寒将那股酸涩压回心底，他说：“先去做骨髓配型检测，医生正等着，爸，妈，让你们受苦了。”
“跟我们见外什么，那是你儿子，就不是我们孙子了？”厉母爽快道，“快走吧，早点做完检测，我早点去看我孙子。”
厉柏寒无奈，和厉青成对视一眼，领着他们往检测口走去，厉明兰见气氛凝重，她叽叽喳喳道：“难怪我第一次看到宋秘书就觉得亲切，原来真是我大嫂，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厉青成瞥她一眼，“你安静点。”
厉明兰瘪了瘪嘴，“你早知道都不告诉我，哼，肯定是想独占我侄儿的爱，难怪这几个月你往江城跑得勤。”
厉母闻言，转头看向厉青成，“你这几个月都往江城跑？”
厉青成目光躲闪，他轻咳一声，“我往江城跑，是医院推荐我来做学术研讨的，明兰，你别瞎说。”
厉明兰才不信，“什么学术研讨次次都在江城，我虽然不懂，但你也别骗我。”
厉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