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宅内愁云惨雾,宋薇薇和厉母相坐执手相看泪眼,这一幕太戳人肺腑了,厉青成看得心里难受,他悄悄离开客厅。
宋钰珩一直站在旁边旁观这一切,看到厉青成离开,他看了一眼宋薇薇,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院子里,厉青成心里郁结,他一拳砸在树干上,像一头受伤的猛兽般发出了一声哀鸣,宋钰珩原本只是驻足在远处。
瞧见这一幕,他不由得走过去,他拉起他的手一看,手背已经血肉模糊,他皱眉道:“你知道你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么?”
厉青成垂眸看着他,眼里有哀伤,“宋医生,我哥他……”
宋钰珩这两天走到哪,看到的都是这样悲戚的神情,他拍了拍厉青成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别难过了,嗯?”
其实这句话根本起不到什么安慰的效果,但他除了说这样无用的话,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厉青成偏头看了一眼别墅,他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两天我爸妈都吃不下睡不着,有时候我真想不能,我哥为什么会去海边?”
宋钰珩想起早上宋元琢在病房里发脾气的事,他皱了皱眉头,人死如灯灭,不管他去见妙依人的动机是什么,他都不愿再提。
“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厉青成摇了摇头,他想起那天他去江城时遇到的那个偷拍者,那人是妙依人派来的,显然是发现了他和宋钰珩暧昧不清的关系。
妙依人还试图把照片快递给他爸,被厉柏寒拦了下来。
也许,因为这件事,厉柏寒与妙依人有过什么交易,所以他那天才会临时去见她,却被妙依人算计了。
他害怕这件事是因他而起,那么厉柏寒的死他其实要负全责。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他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宋钰珩,心里除了难过,还有愧疚,是他自私,把他拉进这漩涡里,却又没有很好的保护他。
“宋医生,对不起。”厉青成忽然道。
宋钰珩一怔,“为何要和我说对不起?”
厉青成缓缓蹲下来,他双手捂住脸,神情有着压抑不住的悲伤,“我太自私了,我没考虑过你,也没考虑过我的家人,我……”
他没能说下去,声音已经哽咽住。
这几日他都惶恐不安,生怕大哥的死与他有关,倘若如此,他以后该怎么面对大嫂和小侄儿,又怎么面对宋钰珩?
可他还是喜欢他,哪怕这件事有悖伦理,他依然要命地喜欢他。
他的心被拉扯成了碎片,他难过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钰珩看着蹲在脚边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男人,他心里也难过起来,他缓缓蹲下去,温声宽慰他,“别苛责自己,厉柏寒的死跟你没关系。”
厉青成摇头再摇头。
宋钰珩轻叹一声,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本意是想安抚他,却不料他倾身过来,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比这个动作更亲密的时候,但那大多都是厉青成为了试探他闹着玩的,他可以推开他。
但此刻,他却无法推开他。
这个人看上去那么悲伤,他靠近他,只是想依赖他,他拒绝不了此时脆弱的他。
他的手从他肩膀上滑下去,落在他背上,像拍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没事的。”
他显然并不熟练安慰一个和他一样的成年男性,拍背的动作生硬又毫无章法。
但那一刻,厉青成却被他安慰到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呼吸里满是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他得寸进尺,“宋医生,我可以要求一个抱抱吗?”
宋钰珩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才说:“不可以。”
厉青成却不管不顾伸手抱住他,宋钰珩刚要挣扎,就听他在他耳边低语,“宋医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一句话,止住了宋钰珩所有的挣扎。
他认命地叹口气,“十秒钟松手。”
他只能给他这十秒钟的安慰,时间再长一点,被人撞见的话,他俩就说不清了。
其实……
早就说不清了,他允许他肆意进入他的生活,哪怕还没确定关系,其实他们都已经在暧昧的边沿来回试探,只是如今……
厉柏寒一死,厉青成就成了厉家大房里唯一的儿子,他肩上要扛的除了厉氏家主的责任,还有传宗接代的责任。
若说之前他俩还有一点机会,那么现在就完全不可能了。
思及此,宋钰珩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想到这人以后会结婚生子,他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
十秒钟,也许他们未来只有这十秒钟可以供回忆供慰藉,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想起来,原来曾经有一个男孩喜欢过他。
他不由地搂紧了他。
厉青成哪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有十秒钟,也够让他放在心里好好品尝,他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两人都在心里默数,十、九、八、七……
“你们在做什么?”耳边突然炸开一道浑厚的男声,厉青成倏然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的厉老爷子。
与厉老爷子严厉的视线相触,厉青成心里有些慌乱,但察觉到宋钰珩并没有受惊般推开他,他又冷静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宋钰珩的紧绷的后背,似在安抚他紧张的情绪,然后拉着他站起来,从容淡定地面对厉老爷子的审视。
“宋医生正在安慰我。”
厉老爷子犀利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宋钰珩直直地看着他,半点没心虚地与他对视。
他在手术台上练就的沉稳与冷静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愣是让他没有回避厉老爷子带着审视的目光,“厉爷爷。”
厉老爷子没瞧出什么端倪,脸色和缓下来,他朝宋钰珩点了点头,“进来坐吧,也别在外面站着了。”
宋钰珩说:“我送宋宋他们过来,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宋宋就拜托厉爷爷照顾一下了。”
厉老爷子想到什么,他长叹了一声,“我一直希望她和柏寒复合,这次看到他们一起回来,我还很高兴,没想到……就这么天人永隔了。”
“爷爷,我哥会回来的。”厉青成说。
厉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这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安慰彼此的,“再等等吧,若是再没消息传来,该发丧就发丧,不要再拖下去。”
这么说其实很冷酷,但他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里,只有送走了人,才会在心里画下句号,否则就会一直重复这样的痛苦。
“爷爷!”厉青成不太赞同,“我相信大哥一定还活着。”
厉老爷子严肃地看着他,“青成,我知道你们心里都还抱有幻想,哪怕柏寒是掉进了哪个悬崖之下,我都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可他是掉进海里,搜救队搜救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执着是好事,但该放下还是要放下。”
厉青成眼里闪过泪光,“可是……”
“没有可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再等两天,没消息就准备后事吧。”厉老爷子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时,背影都多了沧桑。
等厉老爷子进了别墅,厉青成回头看着宋钰珩,宋钰珩双手垂在身侧,对刚才那个拥抱只字不提,他道:“宋宋这几天可能都要待在厉宅,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她,她烧刚退,不宜悲伤过度,我、我就先回去了。”
厉青成声音哑得厉害,“我送你。”
“不用了,厉爷爷刚才说的话可能过于冷酷,但是他说得没错,没有结束就不会开始,再等两天吧,你也……节哀。”宋钰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开。
厉青成站在小道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纵使再悲伤再难过再舍不得,该告别的时候也要告别,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残忍而冷酷。
三天后,搜救队依然一无所获,厉家人几乎都熬干了心血,厉老爷子出面,让人开始发讣告,告知天下厉柏寒遇难的消息。
柏来魅集团的股份在开市时再度飘绿,旗下分公司众人人心惶惶。
厉母在发丧之后病倒了,葬礼由厉青成一手操持,宋薇薇整个人都很恍惚,她没再以泪洗面,但情绪很不稳定。
而在厉家人如此悲痛的情况下,在一个离北城很偏远的小渔村里,躺在床上的男人昏迷好些天,此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五天后,厉家举办了追悼会,前来追悼的宾客很多,宋薇薇带着宋晨晨到厉母身边,接受慰问,追悼会上少不了撕心裂肺的场面,这么一折腾下来,宋薇薇再度病倒。
追悼会结束后,她连续病了好些天,几乎到了滴水不进的地步。
宋母担心她熬不过去,怕她就此跟着厉柏寒去了,每天都胆战心惊地不敢合眼,宋钰珩和宋元琢轮番守着她。
看她越来越消瘦,都是又心疼又害怕。
好在几天后,宋薇薇像回光返照那般重新活了过来,她开始进食,看她能吃下东西,宋家人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宋薇薇逼着自己开始进食后,她把悲伤都藏进了心里,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她还有晨晨要照顾,不能追随他而去。
她会坚强地活下去,会把晨晨养大成人,到那时候她无牵无挂,才能了却残生。
厉柏寒,你再等等我,黄泉路上,我终会去寻你的。
宋薇薇振作起来后,病去如抽丝,宋元琢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她在离开北城前,去了一趟厉家,厉家依然还沉浸在悲伤里。
厉母的病倒是好了些,只是丧子之痛的打击太大,她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鬓边也添了白发,看到宋薇薇来,她让人上了茶。
“听说你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江城?”
“嗯。”宋薇薇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她改了口,“妈,以后我会每个月带晨晨回来一趟,您和爸、爷爷都要保重身体,另外,我想给晨晨改成厉姓。”
厉母倒也不计较这些,她说:“晨晨这个名字挺好的,朝气蓬勃,不改也行,柏寒他……唉,不管改不改,他都是柏寒的血脉,我们家不计较这个。”
宋薇薇握住她的手,“您也不要太过悲痛,要是不想待在家里,就来江城住一段时间,江城是个宜居城市,适合疗养。”
“嗯,你带晨晨回江城去吧,柏寒的公司也交给你,你要是忙不过来,请个职业ceo帮着打理,别累着自个儿。”厉母说。
宋薇薇点了点头。
厉母看着她整整瘦了一圈,人都快瘦脱形了,她轻拍着她的手背,“柏寒已经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了,要是、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就处处吧,我想他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宋薇薇被逼出了眼泪,她摇了摇头,“我大概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否则他们分开的七年里,她早就已经喜欢上别人,根本就不会再与厉柏寒有任何交集。
厉母心疼道:“傻孩子,未来的日子还长,别把自己困在里面。”
宋薇薇垂下眸,眼泪刷刷往下掉,她说:“妈,被他那样爱过,我很幸运,哪怕未来时日还长,和他的回忆也能支撑我一直走下去。”
“唉!”厉母叹息一声,“你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和厉母道别后,宋薇薇坐进车里,宋晨晨乖乖坐在她旁边,经过前些天的追悼会,他隐隐知道了些什么,此时格外乖巧。
“妈妈,我们还会来这里吗?”
宋薇薇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想起很遥远的过去,她背着书包穿过前面的林荫小道,走进这座宏伟的别墅,一辆黑色轿车从里面驶出来,与她擦肩而过。
车窗半降下来,男人坐在车里,眉眼英俊,轮廓分明,他偏头朝她看过来,目光在并不明亮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柔情缱绻。
她闭了闭眼睛,在心里轻轻说,厉柏寒,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