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虽说分东西两城,两城的情况却大有不同。东城是达官贵人聚集地,琴棋书馆古玩店遍地都是;西城却龙蛇混杂,住着三教九流的人物,除了供应民生所用的粮油肉店,最多的便是酒馆、马吊馆和青楼。
前几年,顾隽是各个酒馆的常客,时常天一亮就出现,点上两壶酒,喝不到一会儿便酩酊大醉地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到天黑又清醒如常地回家去。虽说占着桌子一整天,只要不是生意太火,酒馆老板一般都听之任之,毕竟喝醉了还这么老实的酒鬼已经不多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今年五月终于被打破,安大小姐以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买下了西城所有的酒馆,吩咐一切照旧经营,只除了一样:不得接待顾隽这个人。
寻常的酒鬼突然没有酒喝,日子一定比死还惨。顾隽却丝毫没受影响,隔天开始转战马吊馆,每天大杀四方,把一群大爷大妈的棺材本都赢走了。
一个月后,安大小姐经过马吊馆,听见他从里头传来的爽朗笑声,一怒之下把所有马吊馆也买了。
如今,西城也就剩下青楼产业还没有落入安家手里,身为当事人,顾隽实在很好奇,如果他迷上了软玉温香,安兮兮会不会为了跟他作对,把所有青楼都给买了?
为此,他昨天特意去了西城最有名的鸾凤楼踩点,虽说只是在大堂坐了一下,不过相信以安兮兮对他的关注程度,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
结果还没等来安兮兮,今天一出门他就被好兄弟湛君潇和莫北亭围堵了。
“你昨天去青楼了?”湛君潇上来就把他逼到墙边,折扇架在他脖子上,质问的口气里充满了不认同。
这也难怪,湛君潇和莫北庭都是他的同窗好友,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新科探花,两人都不是喜好花天酒地的人,自然也容不得他有这样的污点。
顾隽急忙开口解释:“是,但我是有原因的,实际上是因为……”
“别解释了。”莫北庭打断他的话,怒斥道,“叛徒!”
果然,就算有理由,污点就是污点。顾隽正打算认栽,好好道个歉,湛君潇紧接着的话把事态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去青楼为什么不叫上我们?独乐乐难道会比众乐乐更有趣?”
“就是啊,要不是我们消息灵通,还不知道你小子转了性。”莫北庭附和。
顾隽抬起头来,看着突然间显得陌生的两个死党,诧异地问:“你们俩不是从来不好这口吗?”
“开什么玩笑?”湛君潇松开他,把折扇往腰间一插,“我和北庭背着你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
莫北庭解释道:“从前我们觉得顾大人家教严,你一定十分鄙视这种行为,所以每次去都瞒着你,以免你瞧不起我们。”
顾隽脸色一沉:“没想到你们是这种人,我现在的确有点瞧不起你们。”
湛君潇不以为然地揽住他的肩膀,边走边道:“男人出来混,怎么能不寻欢作乐呢?规规矩矩会被人耻笑的。尤其是我们这种有家室的,如果不出来做做门面功夫,很容易让外头的人以为我们惧内的。”
“惧内不好吗?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顾隽咕哝,他不知道多希望有个娘子可以怕一怕,那他就不用每天早出晚归地避开老爹,也不会人生只剩下跟安兮兮作对这一个乐趣了。
湛君潇以为他去了趟青楼终于开窍,连连点头:“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早点娶妻生子,你偏不听,我还揣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替我自己担心了好半天。”
莫北庭大声道:“我也是我也是。”
顾隽斜眼,他上辈子是造什么孽,怎么会认识这两个败类?
湛君潇还沉浸在快乐之中:“之前我还在思考,以后咱们三个聚会得去哪里,毕竟西城的酒馆和马吊馆现在都对你下了封杀令。现在就好了,直接去青楼,又有的看又有的喝,真是美滋滋。”
“为了庆祝老顾转性,我决定,今晚鸾凤楼的账,我包了。”莫北庭直接宣布。
顾隽看着他们俩热血沸腾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悔昨天一时冲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两人一左一右把他架到鸾凤楼,这一喝就喝到了子时。出鸾凤楼的时候,湛君潇和莫北庭都醉得不轻,满嘴絮叨。
湛君潇:“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原则,逢场作戏可以,对不起娘子是绝对不行的,不论多晚,一定要回家睡觉。”
莫北庭:“你说的对,一个男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成家、立业,成了家当然要顾家了。”
同样的场景,这几年顾隽不知已经见过多少回,每回坐下一碰面,三句不离“夫为妻纲”,但时辰一到,都得乖乖回家,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
一旦成婚,就失去了自由。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是他羡慕不来的福分。
顾隽抱手旁观,讥笑道:“难为你们出来喝花酒都喝得这么正气凛然,嫂夫人要是知道了,定必感动得很。”
话刚出口,就遭到两人的围攻。
湛君潇:“你有本事成个亲。”
莫北庭:“你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顾隽:“行行行,是在下输了。”
送走湛君潇和莫北庭后,顾隽回到家中,本以为这个时辰家里的人应该早就睡下了,没想到一进家门,烛光大亮,自家老爹坐在院子里一脸阴沉。
“你去哪里了?”顾永年劈头盖脸地问。
顾隽自然不敢说自己去喝花酒,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君潇的女儿今天满月,我去道贺,多喝了两杯,耽搁了。”
话还没说完,坐着的人突然跳起来,从椅子后头抽出藤条:“我顾永年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满口谎话的儿子?君潇的女儿今年都满月三回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老了就记不得事了?”
见父亲拿出藤条,顾隽急忙解释:“不是同一个女儿!”
“你还编?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顾永年怒不可遏,藤条直接招呼了过去。顾隽虽然拼命躲闪,到底是心虚,有心让父亲出气,眨眼间手上就吃了好几道。
顾永年却并没有解气,一边狠狠挥藤条一边将自己心中的怨气尽数吐了出来:“你从小我就教你顾家的家训,教你行得正坐得直,你倒好,至今不肯娶妻生子就算了,吃喝玩赌样样精通,现在连嫖也沾上了,你脑子里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姓顾的?”
顾家家训……
听到这,顾隽突然反身握住藤条,眼眶湿润:“那父亲告诉我,顾家家训里何时多了一条,顾家子孙不得入仕为官?”
明明小时候,父亲是那样悉心地栽培他,替他请夫子,送他去书院,明明父亲自己就是在朝为官的人,为什么辞官以后却突然不许他考科举?他不服!
“是,这家训是我定的,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只能听我的。”顾永年铁青着脸说,“如果你想入仕,除非你不姓顾。”
“是啊,反正姨娘已经替你生了另外两个儿子,父亲自然不在乎我是不是姓顾了。”顾隽冷声反驳,“父亲若是觉得我丢了顾家的脸,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说罢,推开藤条跑回了房间。
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顾永年只觉得筋疲力尽,他扔下手中藤条,转身回到书房。一进门,徒弟李源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恩师这又是何必呢?隔三差五就要演这么一出戏,让这孩子以为你当真对他失望至极,你明知他内心有多苦,既失去了成家的权利,又不能建功立业,此生还有什么指望?”
顾永年走到他身边坐下,满脸愁苦:“不这么做,那个人怎么会相信我对此一无所知?你以为五年前他当真同意你那番说辞?”
回忆起来,李源也很是诧异,当时他硬将那支下下签与姻缘挂勾,内心不过抱着一丝侥幸,根本没想过圣上会接受,但那个人竟然附和了他的说法。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这么轻易点头。
顾永年冷笑着揭开谜底:“他不过在圣上面前假装仁慈,若是隽儿稍微走漏点风声,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势拔除我这个眼中钉,连你也不能阻挡。”
“恩师说的是,只是,也太苦了这两个孩子了,好端端的,就被断送了一生幸福。”李源说,突然又想起来个事,“话说,恩师怎么知道他今天晚上去了青楼?”
顾永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给徒弟。
李源打开看了下,有些担忧地问:“看来她和隽儿的结是解不开了,需不需要我出手?”
“那倒也不用,”顾永年面色平静了许多,“有她跟隽儿斗一斗,隽儿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的。”
李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恩师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顾隽回到房间,把睡在小榻的阿福从睡梦中喊醒,追问道:“今晚我爹出去了吗?”
阿福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摇摇头:“没有啊。”
“那今晚有什么人来找我爹了吗?”
“也没有啊。”阿福想了想,“不过吃完晚饭后,有人给老爷送了封信。”
“信?什么信?”顾隽瞪大眼睛问,同一时间,脑子里却已经浮现出答案。
安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