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顾隽就是想装作不知道她真实身份都不行了。
他直面着安兮兮,生平第一次尴尬到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他宁愿跟她狭路相逢,被她的一群家丁追着满街逃窜,也好过现在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而且,还是宿醉后的同处一室。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顾隽艰难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我……”
还没来得及吐出第二个字,床上的人像开启了什么神秘机关,突然坐起来,疯狂地捶床板,一边捶一边涕泪交加地控诉他。
“你这个禽兽,你居然对我做出这种事,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我以为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一定知书识礼,品德高尚,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无耻之人。”
“我的命好苦啊,我还什么颜面活下去?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顾隽站在原地,一声也没能吭出来,因为对方实在太连贯了,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插话。况且,这种情况,他在湛君潇那边也见过不少次,每次湛夫人收拾他的时候,都是这个套路,连消带打,不论他怎么解释,最后都会落入她的圈套之中。
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安兮兮在那边哭哭啼啼大半天,发现面前的人毫无反应,顿时有些没底,难道他昨晚没喝醉?还是说,他仗着背负圣旨,就觉得可以不用负责任了?
她越想越觉得,顾隽属于第二种盘算。她刚刚骂的真是一点儿不错,这人就是个禽兽!
不过他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她可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你以为什么话都不说了就行了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仗着有圣旨就不想负责任吗?我告诉你,做梦!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大不了鱼死网破!”安兮兮威胁说,就不信他连命都不要。
负责任?这就是她刚刚爬出去,又爬回来的理由?顾隽内心寻摸着,昨晚还想要他命的人,怎么今天就一反常态要他负责任了。按照他对安兮兮的了解,她一醒来发现被人占了便宜,这个人还是他,第一反应要么是打死他,要么……就是借别人的手打死他,断不会有让他负责任的想法。
她现在这样,分明是知道自己没吃亏,另有盘算。到底是奸商的女儿,脑筋转得还挺快的。但转脑筋谁不会啊?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顾隽拍了拍睡得起褶子的衣服,理了理袖口,抬头冷冷一笑,嘲讽道:“交代?呵,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安大小姐,你最好给我个交代,不然,我跟你没完。”
这不是安兮兮期待中的答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榻上。
顾隽慢悠悠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当酒似的一饮而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悲痛出声。
“我好端端地在家里看我的书,是你写信给我,把我骗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还用你们安家的酒灌醉我。”
“你明知道我不谙情事,清纯无知,便以美色诱惑我,还将我带到这客栈里,对我行此苟且。”
“这就罢了,现在你竟然还倒打一耙?我若非醉到人事不省,我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你以为我择偶没有标准吗?是个母的就行?”
说到最后,顾隽仰天深吸了口气,抹去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溢出的泪花,完成了反击。
安兮兮呆若木鸡,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顾隽这种操作。他才是倒打一耙的高手吧?他简直是倒打一耙的祖师爷!
“这么说来,该负责任的人是我咯?”安兮兮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那不然呢?”顾隽挑眉,“本来在我的人生里,是不该跟你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的。就算要一夜风流,也应该是一位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的姑娘,现在我的清白无端端被你污了,这会给我留下极大的心理创伤,你难道不该负责任吗?”
安兮兮后悔了,她刚刚醒来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应该拿个枕头按在他脸上,把他活活闷死,现在也就不用受这种屈辱了。
“无耻!”她从床上跳下来,朝顾隽扑过去,结果还没碰到他一根头发,就被他擒住双手,气得大叫,“你干什么?放开我!”
顾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才是他熟悉的安大小姐嘛,一哭二闹的,根本不是她的风格。他调侃道:“放开你也可以,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对我负责?”
安兮兮气得脸色发白,一副备受羞辱的口气:“既然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女子,又不温柔美丽,又不善解人意,那你还让我负什么责任?不怕以后对着我想吐吗?”
她完全不知,这话在顾隽听来,正中下怀。
“说的对啊,这也是我想问的。我应该不是安大小姐的理想对象吧,你要我负责任,不怕以后对着我想吐吗?”
安兮兮愣住,她居然又中了他的计。死了,这下该怎么圆过去?
“我以前的确是不喜欢你,觉得看你一眼都恨不得抠出眼珠子,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昨晚,我觉得你也不是那么碍眼了。可能接受了‘米已成炊’这个事实,人的心态也就不一样了吧。”
要么怎么说人在危急关头的潜能是无限的呢,这番话从迸进她脑子里,到她脱口而出,中间只相隔了几个眨眼,但她说出来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一气呵成,仿佛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
她看见顾隽的神色怔了下,眼神里慢慢溢出感动。她真是个天才,这都能掰过去!
顾隽的确是被感动了,这得是多么厚的脸皮,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更让他感动的是,她藏在这番话后头的不达目的死不休的坚韧意志,真是常人所不及。
他顺着她的话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有同感。只不过,我也有心无力。”
顾隽定眼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可能”三个字,倒不是羞辱她,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不可能。正是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更想知道,安兮兮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听他这么一附和,安兮兮顿时觉得机会来了。她拉了把椅子到顾隽身边坐下,和颜悦色地倒了杯水,送到他手上:“我当然知道,现在让你娶我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总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吧?”
“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你看,我们有没有可能想办法让圣上把这道圣旨给收回去?”
没等顾隽反驳,安兮兮已经抢先把自己的理由摆出来:“你想啊,普通人去庙里求签,勤快的,一个月去一次,再懒的,一年也会去一次吧?可见,这签是有时效的,不是一支签就代表了一辈子。”
“现在五年都过去了,你看天下不是太太平平的吗?可见,这支签所预言的祸国殃民,根本就不存在。”
“说不定圣上当初下那道圣旨只是一时担忧,现在他老人家早忘记有这回事了。若是我们能想办法跟他求个情,也许他会放过我们呢?”
顾隽原本是漫不经心地在听,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安兮兮的智商是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的,但这回,他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地用手支起下颔,饶有兴致地注视她。能这么乐观地生活在世上,真是令人羡慕啊。
“然后呢?”他听得都不想停下来了。
安兮兮愣了愣:“我说完了啊。”话音未落,又急忙补了一句,“就算最后不能成功,起码我们努力过了,没有留下遗憾,你说对不对?”
虽然不想承认,顾隽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被说动了。也许是这些年过得太无趣了,现在突然有点事情做,就算最后没有结果,能让他过几年不那么浑浑噩噩的日子,也是好的。
何况……
他居然真的认真考虑起安兮兮口中的,扭转局面的可能性。让圣上撤回圣旨,根本是痴心妄想,但凭借安家的财力,若能在朝中松动关系,也许倒真的有一线生机。就算最后不能成功,大不了也是回到现在这个状态而已,没什么好后悔的。
顾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确是白过了,竟然还不如安兮兮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随机应变。看来,他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安兮兮见他发着呆不说话,等得心急如焚,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倒是出个声啊,你觉得怎样?”
心里早已打算好的顾隽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这计划想得太乐观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我当然知道没那么简单,但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吧?”安兮兮双眼发亮地盯着他,想了想,伸手攀上他的胳膊,这么多年跟顾隽作对,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没讨到过好处,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他笨而已。现在为了终身大事,就算是让她牺牲尊严,她也认了。等事情一成,她就狠狠一脚踢开他,让他知道天底下还有比男人更无情的女人,哼哼……
顾隽没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再看到她搭在自己臂上的手,内心啧啧称叹,看来这日子她是一刻都不想过下去了,否则也不会这么牺牲。只是不知道,她能牺牲到什么地步?
“办法不是没有……”顾隽沉吟了下,“只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呢?万一事成之后你一脚踢开我呢?除非,你能证明你对我的情意。”
安兮兮一怔,这要怎么证明?看见顾隽有意无意瞟向两人刚刚下来的床,她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该不是想……那个吧?
为了扼住他的念头,安兮兮飞快地倾身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顾隽猝不及防,只能呆呆地回味着刚刚留在脸上的触觉,软软的,糯糯的,似乎还有一丝胭脂的香气……
“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安兮兮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顾隽没敢转过脸看她,半天才找回神智,一锤落音:“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