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到,秦鑫果然如约而至,一身白衣,没有佩剑。见到安兮兮,他的神情虽还有些复杂,到底是从容地走到她面前坐下了。
安兮兮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都说万事开头难,今天他没有带武器来,这就算是好的开头了吧?那接下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是她和秦鑫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刻了。
为表友好,安兮兮主动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笑了笑,道:“你喝。”
要不是之前已经有过两次交锋,再加上顾隽提点,秦鑫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明艳到足以令任何男人动心的女子,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霸,她笑起来真是一派天真。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秦鑫又想到那天晚上顾隽最后跟他说的话,他说安兮兮这个人从小骄纵,等闲的软硬不吃,生平只对一种人另眼相看,就是地位高手段狠的江湖人,大概是因为听戏听多了的缘故,有种盲目的崇拜。要想让她知错,除非假装杀人不眨眼的黑帮老大,这样才能让她屈服。
这倒好说,太子殿下把东宫的侍卫都交给他调遣,从不当值的里面随便调出个几十号人来充场面,完全不是问题。此时,这些人就隐藏在林子里,秦鑫内心暗暗盼望,最好不要用到他们,他可不想吓到摊主夫妇。
他看着那杯茶,想到七年来的心理阴影,并没有端起来,而是问安兮兮:“姑娘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安兮兮在肚子里打了一天的草稿,此时到了嘴边才发现如此难以启齿,只得先抛了个引子:“其实自从七年前分开以后,我一直在找你。”
秦鑫毫不意外,顾兄说她睚眦必报,他当时给了她那么大难堪,她自然是要找他报仇的。
“其实事后我特别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那样强迫你。”
恐怕是后悔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吧,若是换个人少寂静的地方,也就不会被人阻拦了。
“所以,今天我约你来,是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秦鑫抬起头来,心头不由得紧了一下,这女人想干什么?直觉告诉他,她的礼物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礼物。
果不其然,只见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右手一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个下人突然拎着斧头冲过来,秦鑫以为他们是要对他动手,急忙跳起来往后一闪,没想到他们却直接绕过他,冲向茶摊,抡起斧头就砍了下去。
老板娘本来还在兴致勃勃地旁观一对旧人重逢的唯美场景,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冲出来对自己的茶摊下手,顿时吓了一跳,本能地冲到斧头下阻拦:“你们这是干什么?”
安家下人也是横行无阻惯了,知道主子已经买下摊子,便也不搭理她,照拆。
老板娘这才知道安兮兮买下茶摊是这个目的,她虽然收了钱,但这个茶摊经营了多年,到底有感情,现在看见他们这样拆法,心疼之情表露无遗,理智也顾不得了,抓住其中一把斧头,回头就对安兮兮求饶:“姑娘,你别拆啊。”
怕老婆受伤,摊主也扑身挡在茶摊前面:“不许,不许动我老婆子的摊子。”
安兮兮见状冲过去,不解地问:“我不是已经买下这个茶摊了吗?”
老板娘哭得稀里哗啦:“你没说你要把它拆了啊,你要是说要拆,那我……那我……”话到此处说不出来了,心里想着,现在要是说不卖,钱怎么也得还回去吧?可是如果卖,她的小茶摊岂不是就要从此消失了?一时陷入两难,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安兮兮哪里看不出老板娘的犹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劝她:“你别这样,大不了,我给你加钱啊。”
老板娘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加钱虽然听着很诱惑,但她要是同意,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贪财?而且,这可是陪伴了她多年的小茶摊啊,该加多少钱才能合适呢?
见老板娘不为所动,安兮兮心急如焚,干脆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去拿,只要你答应,什么都好说。”
秦鑫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她所谓的礼物,就是当着他的面,把人家的摊子拆了?从前是强买强卖,现在变本加厉,强买了,还要强拆?人家摊主夫妇与这个小摊子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她怎么能连这点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
本来不想动用大阵仗的,秦鑫这下却觉得,顾隽说的很对,如果不让她害怕,她是永远不会改过的。想到这,他手指搭在唇上,吹了一记口哨,这是他跟那东宫侍卫约定的暗号,只要他一吹,他们便会立刻出现。
只听哨声悠扬地穿过林子,原本寂静的林子里突然影子攒动,下一秒,百十号高手把整个茶摊都包围了起来,小小一个茶摊,突然间就有了风声鹤唳的气息,连吹过的风都似乎带了点血气。
安府的几个下人原本还拎着斧头,心想这摊主夫妇未免太不识相,都给了钱还多加阻挠,干脆把他们都绑起来算了,结果下一秒,无数黑衣人像是鬼影子一样凭空出现在他们周围,顿时吓得连斧头都握不住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东宫侍卫和秦鑫打配合多年,早已养出了默契,牵制住了拆摊的下人,下一秒就把刀剑齐刷刷架在了安兮兮脖子上,随后,自动自觉地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给秦鑫。
秦鑫走到安兮兮面前,这会子她倒是没有刚刚跋扈的气息了,还用一脸天真诧异的表情看着他,好像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他在宫里长大,这种矫饰出来的无辜,并不能打动他。
是时候给她一点儿教训了。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再次在我面前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秦鑫冷冷质问,“我早知道你无恶不作,但你胆子倒挺大的,我不喜欢什么,你偏要往我的雷点上踩。”
安兮兮瞪大眼睛,仿佛窦娥:“我什么时候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了?我明明是买!你也听见了的啊,不信你问他们。”
摊主早被这阵仗吓得双腿哆嗦,脑子一片空白,老板娘却脑子转得飞快,没想到这白衣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竟然带着上百个高手,这莫不是江湖中某个门派的门主?江湖的事情她听说太多了,腥风血雨,杀人不眨眼,她要是帮着这姑娘,万一引火烧身,岂不是完犊子?
“就是她,她强迫我们卖摊的!”老板娘立刻调转枪头,不顾安兮兮已经危险的处境可能会因为她这句话雪上加霜。
“老板娘,你说话要凭良心啊!”安兮兮崩溃状,“我怎么强迫你了?”
“你……你一出手就是大叠银票,这还不叫强迫吗?”
“给你钱多你还不乐意啦?”
“钱这么多,我……我害怕嘛。”老板娘哆哆嗦嗦地自圆其说,“天地良心,我们本本分分地做着买卖,姑娘你为什么成天跟我们过不去?”
说完在心里默默忏悔,对不起了,这位姑娘,我也是为了自保。
秦鑫回过头来,眼底毫无意外,像是在说“我早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真话”。
他不耐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兮兮绝望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我要是说,我是怕这个茶摊给你添堵,所以才想买下来拆了它,你信吗?”
“可笑,给我添堵的不是你吗?跟这个茶摊有什么干系?”秦鑫脸上的耐心终于耗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顾兄说的对,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转过身去,立刻有黑衣人伸腿勾了张凳子到他面前,秦鑫坐下,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袍:“告诉她,我一向是怎么处置犯了我底线的人的。”
东宫侍卫已经被提前打过招呼,把编好的话拿了出来:“我们挨刀门的规矩很简单,谁犯了门主的大忌,兄弟们就要让她挨刀,不多,一人一刀就够了。”
挨……挨刀门?
安兮兮随便扫了一眼现在站在面前的人,不说有上百个,起码也有七八十,别说一人一刀了,就是一人一拳,她也死定了啊。而且,秦鑫不是相府的少爷吗?怎么会掌管着一个挨刀门?
“你不是朝廷的人吗?”
黑衣人群齐刷刷眼神一凛,为首的更是眼迸杀气:“门主,这等机密,她怎么会知道的?”
安兮兮快哭出来了,她约的又不是挨刀门门主,是秦家少爷啊,她有什么理由不知道呢?
秦鑫面色更为苦恼:“看来,是不能留活口了。”他像是不忍看杀生的场面,将脸别开去,挥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自己处理。
安兮兮吓得面无血色,就见黑衣人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掰开她的嘴,把一颗药丸丢进她嘴里,将她下巴一抬,那颗药丸就顺着她的喉咙滑进了她肚子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颗普普通通的毒药而已。”黑衣人道,“你真幸运,这下不用挨刀子了,过一会儿你就会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很想喝东西吃东西,然而你每吃一点,毒药就会让你发胖一点,最后你会胖得像个皮球,直到皮肤承受不住,突然,砰——”
他收拢的五指往外一张,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安兮兮双腿一软,像泥鳅一样滑到了地上,那些人架都架不住她。
这还不如挨刀呢,挨刀起码还能博个生路,现在是死路一条了。
她要是自作自受也就罢了,可安兮兮就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明明只是想跟秦鑫化敌为友,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地落下来,生平第一次在人前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哭得无比凄惨,声音在整个郊外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秦鑫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恐惧、哭泣都在他意料之中,毕竟人面对死亡哪有无动于衷的,但她哭得那样委屈,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在欺负弱质女流,差点想反过来求她别哭,毕竟他这辈子还没有把一个女孩子弄哭过。
他偷偷地瞄了安兮兮一眼,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模样,即便是毫无形象地跪坐在那,五官因为哭泣而略显扭曲,依旧掩盖不了她的明艳,连哭也可以称得上梨花带雨。
不行,他不能心软。
他蹲到安兮兮面前,用半是警告半是规劝的口气道:“我知道安家富可敌国,也知道你们与顾家有多年恩怨,但既然被我碰见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顾隽这个人,以后你离他远一点。若是再动他一根头发,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别以为我是官家子弟,凡事就会按官府的规矩来,我更喜欢用江湖人的规矩来处理事情。”
顿了顿,终是给她留下一线希望:“如果你痛改前非,我也许可以考虑,在你毒发之前,把解药给你。但若再让我知道你犯下一丁点错……”
话到此处,秦鑫不再说了,起身带着那堆黑衣侍卫离开,被围得满满当当的茶摊,瞬间又恢复了片刻之前的安静。
摊主和老板娘这才凑过来看安兮兮的情况,老板娘面露愧色,红着眼眶道:“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这钱你拿回去吧?”她实在没想到会把她祸祸成这样,要是早知道,她就不卖这个摊子了,不卖,哪里还有什么事?
安兮兮心如死灰地把那些钱推开:“不用了,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说完,带着满脸的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朝京城的方向拖着步子,留下一个惨绝人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