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兮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就连孙青云本人都愣了一下,似乎这并不在他的期待之中。
“安小姐是认真的?”孙青云问,又道,“安家的产业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不是该去请示令尊?”
“不必了,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我爹将来的财产都是我的,我自然可以分你一半,只是……”
“只是什么?”
安兮兮笑了笑:“现在安家的产业还没有到我手上呢,得等我爹百年之后,我才能继承,到时候才可以分给你。不过孙公子放心,我身为我爹的女儿,绝不会言而无信。但凡我有的,我都会分你一半,孙公子现在便可以随我回家,清点我闺房中的东西,哪怕是一条丝巾,一件裙子,都是我安兮兮的身家,都有你的一半。”
“你……”孙青云顿时脸色一红,“安小姐还是庄重一些的好。”
“孙公子害羞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但凡我有的,你都要有。除了丝巾裙子,我还有许多胭脂花钿,香粉珠钗……”
话到此处,围观的人早已忍不住爆发笑声。
孙青云是一介读书人,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只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多听一句都觉得羞耻至极。安兮兮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差得不能再差,多丢一次脸,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何,孙公子是现在就跟我回去呢?还是等我自己清点好送到府上?”
“随你便。”孙青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冲下台,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府尹赶紧趁机出声:“本官宣布,今天的盛会——圆满落幕!”
随着一声响锣,安兮兮仿佛也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差点腿软地摔在台上。但她还不能休息,她现在迫切地想感谢一个人。
她回头望向身后,却看不到顾隽的身影,只见到莫北庭正安排着衙差送金主们离开。她追过去拉住莫北庭:“他人呢?”
“谁?”
“你好兄弟啊。”
“我没有这种兄弟。”莫北庭一肚子郁闷,气死他了,什么事都瞒着他就算了,现在居然还玩金蝉脱壳之计,这死小子最好别被他再撞见,要不然他一定把他拆骨剥皮。
等等,问不到那小子,他还可以问另外一个当事人啊。
莫北庭眼神瞬间直勾勾地转向安兮兮,后者瞬间打了个寒颤。
“你看我干什么?”
“安小姐,有没有时间,咱俩聊聊?”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安兮兮退了两步,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就怕莫北庭追上来,结果却不小心撞到了人,整个身体瞬间往后一倒。
只感觉一弯长臂将她轻轻捞住,她一抬眸,眉目如画的脸落入眼底。秦鑫将她扶正了身姿,手迅速抽离,表情有些不自在:“没事吧?”
“没……没事。”都怪这四海节峰回路转,一波三折,她居然把秦鑫都给忘了。糟糕,刚刚她在台上那么羞辱孙青云,秦鑫对她的形象肯定雪上加霜,这回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不安地看着秦鑫,生怕他像上次一样,对她语出鄙夷,没想到却听见他出乎意料的夸赞:“你刚刚应对得很好。”
安兮兮怔住。
“你不觉得我言而无信吗?”
“为什么这么说?”
“来参加四海节,就是要帮别人完成心愿,就像其他老板们说的,就算倾家荡产,也要遵从规则,但是我却……”
“四海节的初衷是帮助穷人,不是助长贪婪的风气。你如果真的答应了无理的要求,以后会有更多人借此机会以小博大。何况,我也不认为那些老板真如他们口中所说的一样慷慨,否则,黄老板一开始便可以兑现承诺了,不是吗?”
这他都知道?安兮兮诧异万分,不过想想,连底下那些穷人都看出来黄老板他们反悔了,秦鑫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她没想到,秦鑫竟然会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说话,她还以为他那样善良的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孙青云那边才对。
“你真的没有觉得我做错了?”
秦鑫坚定地摇了摇头,又突然失笑起来。
安兮兮急忙问:“你笑什么?”
秦鑫忍住笑意,迟疑了下,才慢慢开口:“我在想,为什么有些时候你错得很离谱却毫不自知;可明明没有错的时候,却又拼命责怪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安兮兮也觉得奇怪,明明刚刚对付孙青云的时候还毫无道德负担,而且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怎么到秦鑫面前,就那么不肯定了呢?大概是因为,她在秦鑫面前就从来没有正确的时候吧。她总是下意识觉得,不论自己做什么,秦鑫对她的观感都不会轻易改变。
可现在他却说她是对的,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想到这,她内心就克制不住激动起来,一激动便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以前你误会我了,我本来就不是那种人,我这个人其实……”
她还没说完,秦鑫却已经收敛了笑意,又变回严肃的样子。
他打断她:“抱歉,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话毕,从她旁边擦肩而过,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安兮兮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也太捉摸不定了,比今天的四海节还要让她大起大落。但她并没来得及失落多久,因为她看见双喜匆匆朝她跑过来,一脸大难临头的急色。
“小姐,你怎么真的在这里啊?完了完了。”
“怎么了,怎么就完了?”
“老爷听说你参加四海节,气得不行,现在正带人过来要把你逮回去呢。”
“为什么爹会生气?我替他做善事积德,他不是应该开心吗?”
双喜一边喘大气一边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姚掌柜来报的信。他说,老爷不参加四海节是有原因的,好像说什么安家树大招风,容易出岔子,结果小姐你自己偷偷跑过来,果然出岔子了。老爷说等把你绑回去,要家法伺候。”
“什么?那你帮我殿后一下,我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安兮兮一听,吓得两腿发颤,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最后她硬着头皮,选了西边的方向,一路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一抬头,才发现这是去顾家的方向。
“安兮兮,你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现在一出事就找顾隽,还有没有点安家人的自觉?”她自嘲,然而眼睛却四处打探,想着兴许真的能撞见顾隽呢。
顾隽没撞上,她倒是发现了另一个人——孙青云。他从对面的街边钻进一条巷子里,行色匆匆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待办,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左右张望。
经过这些日子和顾隽偷偷碰面的经验,安兮兮已经可以百分百地断定,这个孙青云有问题,这很明显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但是他有什么好做贼心虚的?他不就是个落魄读书人吗?
不知为何,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应该跟过去看看,尽管她知道这么跟上去也许会有危险,但还没来得及犹豫,脚步已经迈了出去。
她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好在这条巷子两边有不少人家,她走一段便借着别人的门口遮蔽行踪,总算没被孙青云发现。
她看见孙青云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三下门,门很快打开,有人将他请了进去。因为离得太远,再加上角度不对,安兮兮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看见他的衣袖是靛色的。那人伸手将孙青云拉了进去,迅速关上了门。
一定有鬼。
安兮兮想也没想就打算去翻墙,正左右找可以垫脚的东西,突然有人将她往后一扯,她一回头顿时欣喜过望。
“你怎么在这?”
顾隽瞪了她一眼:“我还想问你呢?”
安兮兮赶紧将他拉近些许,小声道:“我跟你说,这个孙青云有鬼,我刚刚看见他……”她把自己怎么跟到这里的事跟顾隽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想到顾隽却毫不意外。
“我早知道他有问题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他有问题的?”
从湛君潇让莫北庭出来求助开始,顾隽其实就已经有些感觉不对劲了。四海节在京城已经办了好几年,虽说之前不是以今年这样的方式举行,但在朝廷的不遗余力下,还是有不少成功案例的。以往几年朝廷做民调,问及穷人心愿的时候,虽也不乏有些心比天高的,但大多数都志在温饱,从没有像今年一样,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一致变得如此贪婪。
他在西城住了七年,对西城也有一定了解。这里的穷人大多都不识字,哪怕想捎个信给乡下的亲人,都只能找人代劳,要参加四海节,就必须找人帮他们写心愿。但参加四海节本身就已经要付出代价了,若是再出钱找人写心愿,就更不划算了。
孙青云一向热心帮人,即便是帮乡亲写信,也从来没有收过纸墨的费用,帮忙写写心愿,又岂在话下?
“你的意思是,这次四海节的心愿,是孙青云帮乡亲写的?也就是说,是他怂恿乡亲们狮子大开口的?”安兮兮恍然大悟地问。
除了这个原因,顾隽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性,能让一群原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穷人突然开天大的口。而且,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无声无息瞒过官府,否则,若是走漏出一点风声,府衙那边也不至于今天被打得措手不及。
而且最后那张花笺,实在太可疑了,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万一搞砸了四海节,大家什么都捞不着,不是得不偿失?”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费解,除非——”顾隽挑了挑眉,“他做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动机和利益。”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爬进去看看啊。”安兮兮说着,提起裙摆就要上墙,被顾隽又拽了下来。他使了个眼色,让她观察墙头的异样,她这才发现,墙头上有一小排木桩,木桩之间以极细的丝绳穿着,绳子的那头不用说,一定挂着铃铛。
京城很多大户人家因为院落深,屋子多,就算护院多也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时常被小贼得逞,为了能及时发现,便在墙头埋这样的木桩和线,一旦有贼翻墙,家里人就能及时听到响声。
但这里是西城,这巷子里的人家全都一穷二白,进了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为什么要怕贼?
又或者,怕的不是贼,是有人偷听。
那岂不是更有猫腻了?
“反正现在知道孙青云有问题,我们就可以顺着他查下去,不急。”顾隽道,“先离开这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