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顾隽睡得有些不安稳,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就像一团乱麻在他的脑子里纠缠,他想找到一切的源头,可又仿佛还差一些什么。
突然,他似乎听见有什么声响,迷蒙中睁开睡眼,才辨认出来,声音是从隔壁安家传来的,有人在吵闹和争执。
他急急忙忙爬起来,上梯子去看,没想到安家院子里全是衙门的人,而这些人,都是静瑜带来的。
静瑜好整以暇地坐在安家的院子里,才对面前目光愤恨的安兮兮道:“安大小姐这么盯着我,也不会有任何帮助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安兮兮自嘲一笑,昨日离开玉福楼的时候,她和顾隽还在为千红雪担心,没想到,千红雪还没出事,她倒是先有麻烦了。方才她还在睡梦中,衙门的人突然上门,说静瑜告发她偷了韶王府的东西,要搜查她的房间。
她倒没有什么好惧怕的,没做过的事,就算衙门搜查,也不可能转白为黑。只是,她不明白,静瑜明明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为什么还要跟她过不去?
“你以为你和顾隽很聪明,从千红雪身上套了话,再让她拿着东西回来复命,我就会以为你们替我办了事,信守承诺帮秦鑫?可笑,红雪跟着我十多年,一个眼神我便知道她心里有鬼。”
“你将她怎样了?”安兮兮激动地问。
“一个不忠的奴才,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自然是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千红雪最后一句话在安兮兮的脑子里盘旋,她不是没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才一天的时间……
她倒想看看,静瑜能玩出什么花样。
“双喜,给我也搬张凳子过来,我陪郡主坐坐。”安兮兮淡定地说。
双喜立刻从房间里搬了个凳子过来,不忘提醒搜查的衙役:“你们搜归搜,可别弄坏了我们小姐的东西,要不然,就是做一辈子也赔不起,想卖身还债,我们还不要呢。”
说完,把凳子送到了安兮兮面前:“小姐,请坐。”
“好歹是衙门的人,客气一点的,别太过了。”安兮兮小声提点双喜,又提起声道,“还不去给郡主准备点心茶水?不能叫人家白来这一趟,说我们安家待客不周啊。”
静瑜笑了笑:“安小姐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一定会空手而回?”
身为京城首富的女儿,安兮兮觉得,什么罪名栽在她身上都行,但要是说她偷东西,那就是在侮辱她家的钱!
她堂堂安家大小姐,要什么东西没有,会偷人东西?开什么玩笑?除非是栽赃。想到这,安兮兮给管家使了个眼色:“你带着几个下人,帮衙差大哥好好搜搜,别落了什么角落。”也别让人做了手脚。
管家是个聪明人,心领神会,立刻跟着去了大小姐房间里,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这样活着不累吗?”茶水送过来后,安兮兮替自己和静瑜各斟了一杯,也不想虚与委蛇了,打开天窗道,“你要算计多少人,就要防着多少算计,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这样的日子对我没有意思呢?”静瑜接过茶,笑容突然淡下去,“倒是你们,我明明已经给了机会,你们如果不那么多事,现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们也可以帮到秦鑫,为什么非要逼我动手?”
“因为做人不能没有原则,不能为了一己私心,明知是错的事情也执意去做。”这是顾隽说的,她和顾隽既然结了盟,彼此自然要一条心。
“说的真好,你们有你们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的原则就是,宁可我骗天下人,不可天下人骗我。”
静瑜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一个衙差从安兮兮房间跑出来,手里拿捧着一个物件,安府的管家和下人们也跟着跑了出来。
等到那衙差跑近,安兮兮才看见,他手里捧着的,正是之前秦鑫送她的那个香囊。电光火石间,安兮兮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想上前,就被几个衙差齐刷刷拿刀架住了脖子。
“郡主,可是这个香囊?”衙差走到静瑜面前询问,将香囊捧到她眼皮底下。
静瑜扫了一眼:“多谢各位差大哥了,这正是我丢失的那个香囊,明月坊的老板届时可以作证。现在人赃并获,你们可以做事了。”
安兮兮脸色一变,下一秒双手便被绑了起来。管家和所有下人心急如焚,可那香囊的的确确是从小姐房间里搜出来的,不是衙门栽赃的,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双喜从厨房捧着茶点出来,见衙门的人押着安兮兮,丢下糕点便扑了过来,抱住自家小姐:“我们小姐没偷东西,我不许你们带走她。”
“衙门办事,轮得到你一个丫头说话吗?”带头的衙差撂话,兜头便给了双喜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安兮兮心疼不已,担心双喜还要冲上来,急忙道:“双喜!快去找我爹和顾隽,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的,记住。”
顾隽冲出院子,绕到安家大门口,却已经晚了,衙门已经带着人走了。双喜冲出来,正好见到他,顿时哭成个泪人:“顾少爷,救救我们小姐啊,那个香囊明明是你送给小姐的,怎么会是韶王府东西呢?你快想想办法啊。”
顾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手攥住一样,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跳上马车,对双喜道:“你先去找安老爷,我去衙门。”
双喜满脸泪花地点了点头。
到了衙门,顾隽却是被拦在了门外,衙差表示,安兮兮已经被押进牢里,谁也不可探视。
“大礼律法规定,即便是杀人奸淫的重罪,在没有结案之前,都是允许家人探视的,你们有什么理由阻拦我?”
“律法是有这么一说不错,但顾公子你又不是安小姐的家人。”静瑜从衙门里走出来,施施然开口。
顾隽冲上去,很想揪住她质问她是个什么怪物,可到了跟前,却突然冷静下来,他不能再有任何差错,如果他现在对静瑜有任何不敬,她更有理由将他抓进牢里去,到时候,他不仅救不了安兮兮,还会把自己赔上。
“怎么?顾公子想清楚了吗?”
“你有什么条件?”
静瑜冷冷一笑:“闫侍郎的东西我都已经拿到手了,你觉得你对我还有什么价值呢?不过我这个人没那么狠心,好歹相识一场,你让秦鑫来见我,他若是愿意再跪一次炭火,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你……”
“事关安小姐的安危,我劝顾公子好好想清楚。”
静瑜上了马车,甩下几声笑容离开。
顾隽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慌乱,从前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可现在只要一想到安兮兮在衙门的牢里,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他就什么都无法思考,再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秦府门口。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本来是要帮秦鑫的,现在不仅没有帮到他,反而要他再去静瑜面前受一次屈辱,他算什么朋友?
顾隽转身想走,没想到秦府的管事发现了他:“顾公子来得凑巧,少爷正好醒了。”
秦鑫醒了?
顾隽下意识便跟着管事进门去看秦鑫。到了房间,就见林氏坐在床头喂秦鑫喝粥,他看着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双眼的精神倒是不错。
见顾隽来了,林氏主动让出位置:“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看着下人煎药。”
顾隽凑到床前,打量了他一番:“你醒了就好,可把我和安兮兮吓死了。”
秦鑫歉然一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也没想到,只是小小一点伤,我竟然睡了好几天。”
“这还叫小小一点儿伤?”顾隽揶揄他,“要是静瑜听到,下一次恐怕就要你跳火海了。”
秦鑫愣了下:“你已经知道了?”
顾隽点头。
屋里沉寂了片刻。
秦鑫神色黯然,良久才自嘲:“我原以为,只要让她出了心里的怨气,就可以求她帮我见我爹,没想到,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你想得简单,是你面对的根本不是一般心性的女子。”
静瑜是顾隽平生所见最心机深沉的人,狠毒犹甚男子。每次当他以为可以计胜一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完全落入了她的圈套,根本猜不到她会用何手段。她既有地位,又有谋略,更有庞大的野心,若是她真的嫁给太子,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登临后座,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这么多年,秦鑫才会帮着太子殿下一直将她拒之门外,跟她结下深重的梁子,只是造化弄人,今日他唯一能求助的,却只有她,这大概是他欠她的吧。
秦鑫不愿多扯这个话题,转而问顾隽:“对了,安姑娘她……还好吗?”
上次请顾隽转达那句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不再与她见面,不拖累于她,可今天当他看见只有顾隽一人出现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心里根本没有放下。她是不是对他失望了?是不是在心里怨恨他软弱?
“她……”
顾隽不知该不该将事实告诉秦鑫,若是让秦鑫知道,安兮兮是因为他而出了事,他势必内疚不已,心急之下不知又会中什么静瑜的什么诡计。可如果不告诉他,静瑜是绝不会放过安兮兮的。
顾隽进退两难,所有的犹豫都转变成深深的后悔——如果他不是执着着要知道静瑜拿那块玉的目的,如果昨天他拿到玉以后,直接交给千红雪,让她回去复命,现在所有问题都不会存在。他满口的原则,却从来没考虑过后果,自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靠聪明才智解决,却把身边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就连秦鑫,如果不是他透露了御史台告发秦相爷的罪名,他也不会受伤。
他真是天底下最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一切分明都是因他而起。
“顾兄,你怎么了?”见他神情有异,秦鑫突然意识到不对,“是不是安姑娘出了事?”
“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兄!”
秦鑫心里一急,从榻上翻了下来,跌落在地上,身上的伤一碰及坚硬的地面,瞬间引发剧烈的痛楚。
“秦鑫!”顾隽急忙将他扶起来,却被他抓住了手臂。
“安姑娘是不是出了事?你老实告诉我!”
顾隽虽然没说话,可眼神已经泄露了心里所想。
秦鑫看着他,慢慢说出心中猜测:“是……静瑜?”
顾隽迟疑片刻,慢慢咽下所有的负疚感,安兮兮要是有什么差错,秦鑫也不会原谅他的。如果静瑜当真要秦鑫再跪一次炭火,他陪秦鑫跪就是了!
他将这连日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秦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