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到京时,尚未过新年。
五年了……
自二十二年虏寇南侵,进犯雁门、偏头,破宁武、窥忻州……
彼时达虏临边驻牧,更常往关内纵横掳掠,视边墙镇堡如无物,杀害军民无算,逼得忻州指挥自尽殉国,满朝文武为之失色。
而今边关严整,虏寇不敢多留。大军出关不几个月,竟已深入草原,直穿至河套深处,反将虏寇某部围于套内,生擒一名虏王亲族,另有一族虏酋率族请求归附。
如今还不曾过年,这竟只是五年间,边关情势便有天翻地覆之变了!
新泰帝将军报重重拍在桌上,喝道:“赏!重重地赏!齐王与诸将劳苦功高,叫他们先歇下来安生过个年,年后再战。令监军杨荣选人押俘虏上京,将那名欲内附的虏酋与亲人也送上京来受封!”
杨侍郎与辅国公、成国公等人寄回京的奏报中竟多有夸赞齐王勇武敢战,身先士卒的,又夸他平日不贪好享乐,与军士同饮食。
此番哨探能深入敌后,探查出虏寇部所所驻,也有齐王殿下肯将原供亲王将士所用的军粮分与哨探之故。
他能为军务节省自己的饮食,还亲笔致书周王,请周王多筹饼干、罐头等轻便易携之物;而周王亦在接到齐王书信后便尽力筹措,送上比他所请更多的军粮,更送上了哨探、潜行的神器——
正是佥都御史桓凌与汉中宋知府宋时所制的“电筒”。探子凭此确定虏酋所在,大军趁夜奔袭,将其部王公一举成擒。
两位亲王一个爱兵如子,一个顾全大局,这一场胜仗甚亏了二人之力。
天子叹道:“恕儿如今也长大了。朕原以为他只是心浮,交代他的事总不用心,其实倒是朕看错他了。这孩子只是不好文而好武,待在边关正遂他的志了。”
这些年齐王在京郁郁不得志,放到关外,或许对他、对朝廷都是件好事。
他指尖在军报上“齐王”二字旁划了几圈,重重一敲桌面:“便依太祖少年时所作的《九龙夺嫡》故事,封他一个‘大将军王’,给他出战的机会!”
除此之外,三军上下各有封赏,负责供应军粮器械的周王与各地牧守亦有功,都交兵部、礼部共议。
天子亲作手谕,叫内侍送往廊下。才去不久,外头便有小内侍秉报:“魏王殿下求见。”
朝廷大胜,魏王自也是欢喜的。
天子心情正好,便叫他进来,亲热地问道:“你也是为你二皇兄大胜之事来的?”
是。魏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拱手道:“前蒙父皇恩典,许儿臣在礼部行走,儿臣便看了一些前朝卷宗。如今年这般大胜,旧例都要去太庙祭祀,以告慰祖宗。”
是啊,他只顾着欢喜,顾着封赐众将军,险些忘了这些礼制。
天子含笑说道:“你在礼部倒是比你二皇兄用心,这些礼仪都记得清楚。朕也觉得,是该去太庙告祭一回……”
魏王得了父皇肯定,愈发欣喜,主动建议:“不过儿臣以为,此一仗虽大胜,却还只是初胜。西北有辅国公、成国公等名将在,必定还能赢得更多大胜,故这回祭祀父皇也当重视,却也不必一次便办得太过隆重。”
天子近年身体不若往年,祭祀流程繁冗,祭祀服又厚重,若亲自往太庙祭祀,只怕有损圣体,当挑选合适的皇亲、官员代为祭祀。
如今两位年长皇子都在边关,京中之事,岂非都合托付他?
他这话虽未说出口,但环顾京师,确实也没有哪位皇子、亲王压得过他。魏王胸有成竹,站在下头静候父皇吩咐。
天子思忖一阵,也果然开口吩咐他:“你在礼部做得用心,朕有些事也放心托付你——朕将加你兄长齐王为大将军王,这封号、赏赐、仪制都是国初时才有的,你且翻翻旧制,做好此事。”
魏王脸上的喜色瞬间凝住,一时竟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
他父皇却只温声道:“朕知道此事繁难,不过如今朝中除新年外,也就只封赐六军一件大事,你且用心作,做得好了朕也自有奖赏。”
至于祭祀先祖,总该长子来做才庄重。不过如今周王还抽身不得,还是由他在新年祭天、祭祖时告祭吧。
他又补了一道手谕,叫人加急送往内阁,叫吕首辅安排封赐和祭礼时添上这些。又问魏王:“你可还有别的事么?若无事便回礼部吧,尽早将赏赐议出,送去给你皇兄与诸将才好。”
魏王满心欢喜而来,领了并不想接的任务而回。
到得礼部,吕首辅与左右侍郎听说此事,还恭喜他能得着这样的重任,给他讲齐王在这场大战中的功绩……
讲得魏王脸色发灰,轻咳一声,道:“本王既受命为二皇兄备加封礼仪,也该早些去看看太祖时的仪注了。”
吕首辅道:“是老夫欢喜过头了,叫典簿来领魏王殿下往后头库里查书去。”
又问身边郎中:“前朝旧起居注、职官志、仪注之类可都编好类别、索引号了?早几年就叫你们把库里所有书都按着宋状元的索引法重理一遍,若还未做好,害魏王寻不着书,却是咱们礼部的过失了。”
考功司郎中道:“首辅大人放心,虽则礼部忙录,卷宗繁冗,可这书册都分类弄好之后,咱们司里自己寻书也方便,岂有不用心的?”
凡涉及他们日常工作、考核内容的,哪怕国初的也都已编得差不多了,只有些少不要紧的典章还没弄完罢了。
吕首辅目送魏王去后头库里,捻着长须叹道:“当年子期还在京里,给国子监弄了印书的、索书的好法子。如今这东西还用着,人却在外省一驻数年……”
也不知这场大胜之后,他们小两口儿的功绩是否已足够回朝的了。
但他们能回来,周王却要看圣意……
他不敢揣测天家事,想到这里也就罢了,自己与次辅、三辅去拟圣旨,又与兵部共议赏赐,并挑了考功司郎中姚胜去边关宣旨。唯虏部内附一事因涉及边外如何划草场安顿那几千牧民,还需再请示天子。
张次对着案头文卷,忽然叹了声:“若是从前听着几千牧民内附,听着都要心颤。如今也不知怎么着,听着几千个人只觉得极少,好像还抵不上一校的学生多似的。”
的确是抵不上一校的学生多,抵不上的是汉中学院那些有功名无功名、男男女女都加上的学生,平常的官学校可没有那么多人!
吕首辅与李三辅一瞬间心有灵犀,齐齐瞥了某位收了好弟子门生,几千学生都当作寻常的阁老一眼。
张次辅与他们却没什么灵犀,安然接受了他们羡慕的眼神,直抒胸癔,当着两人发表高论。
子期当初在汉中收容流民,合今日收容内附部族其实也差不多么。若使人学他在关外也建个什么经济园,教那些内附部民如关内百姓般安安稳稳地做营生,再派读书人教其汉文、诗书,使其服天朝礼仪教化,岂不比划大片草场与他们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