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这只是一团蜷缩在木板床角蓬头垢面的囚犯，是的，跟别的囚犯几乎没有区别的囚犯。
晏璃示意狱卒打开牢房，狱卒迟疑：“长公主，里面脏。”
“无妨。”
“是。”
狱卒拿出钥匙把牢房打开，晏璃沉默地抬脚走了进去，定定站了好一会儿，墙角那个人影才有了几分若有所觉似的，缓缓抬起头。
曾经温润俊雅的一张脸，已经消瘦得不成形，此时沉默地看着晏璃，半晌才认出她来：“晏璃？”
“是我。”晏璃淡淡一笑，目光从他血迹斑斑的囚服上扫过，“四皇兄受委屈了。”
晏瑾瞳眸微缩，死死地盯着晏璃，半晌轻轻一叹：“你是上天派来灭我们的？”
晏璃挑眉。
“自从你来了晋国，我们四位皇子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一个接着一个惨败在你手上，我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拥有旁人想象不到的本事？”
晏瑾声音干涩，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缓慢，但也正是因为缓慢，所以能清晰地听出他声音里的怨恨不甘。
哪怕依旧维持着往日温和的说话方式，这种温和中依旧能听出清晰的怨恨。
晏璃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之前想过要对你好的，可是再怎么好，你一个从小流落在外的妹妹，与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妹妹，又怎么和我们相依为命的亲兄弟相提并论？”晏瑾垂眸，声音轻了许多，“晏璃，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们几个皇子之间的感情。”
晏璃语气淡漠：“我确实无法理解，也没打算去理解，更没兴趣跟你们争什么兄妹情深。”
“我只知道有人对我友善，我会还他友善，有人算计我，我会还给他算计，有人想让我死，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成年人——尤其是身在皇家的成年人，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感？”晏璃笑意凉薄，“你们想要的只是权力，不用在这里拿感情当借口。”
晏瑾目光里多了几分羞怒，终于彻底撕开了温润面具：“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真实情感？我们四人从小历经磨难，相依为命，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你一个从异族来的孤女，凭什么对我们的感情指手画脚——”
“放肆！”狱卒厉斥，“长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晏瑾神色青白，眼神压不住惊怒。
堂堂尊贵皇子沦落到被一个狱卒呵斥的地步，虽历史上不算罕见，却依旧让人感到屈辱和悲凉。
“如果你们真的那么重视感情，四兄弟就不会一个接着一个被对付。”晏璃语调冷静，像是替他分析失败的原因，“晋国是你们的地盘，你们对晋国的了解比我多，与你们亲近的官员比我多，就算出于各自的利益考虑，世家勋贵们与你们的关系也会比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公主密切得多。”
顿了顿，晏璃续道：“可是你们不齐心，各人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晏铮被对付时，你们三人难道不是在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晋国从上到下腐败得彻底，必须要从内而治。
可如果四位皇子联手，以他们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她就算再有雷霆手段，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此时谈兄弟感情，简直虚伪又可笑。
晏瑾神色一点点变了，神色颓然，无力地靠在床角。
“但凡你们齐心，我哪能这么顺利地除掉那些贪官污吏，污浊世家？”晏璃嘲弄，“所以别说兄弟情深，都是借口罢了。”
晏瑾垂下眸子，不得不狼狈地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在她没有回来晋国之前，就算皇后摄政，四位皇子也都有着各自的党羽势力，若是齐心协力，虽不至于把晏璃这个外来的公主赶出晋国，但她想凭一介女儿之身在晋国朝堂站稳脚跟，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最后，他们怎么就一败涂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晏瑾才再次开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如何处置你是皇上的事情，没有登基之前，我不会处置你们任何一个人。”
晏瑾又沉默了下来。
“晏瑾，如果你对付的人只是我，如果你敢于光明正大，我还能高看你一眼。”晏璃表情冷漠，眉眼浮现几分厌恶，“可表面温和重情义，背地里却下死手，为此不惜牵连无辜，让那么多人丢掉性命，这是你的不仁，我无法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晏瑾辩道：“大丈夫为达目的，就该不择手段。”
“所以我也会还你不择手段。”晏璃问道，“你跟炎国太子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晏瑾淡漠说道：“无可奉告。”
晏璃定定看着他，须臾，转身走出牢房。
狱卒连忙把牢门锁上。
晏瑾蓦地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没料到她就这么走了。
不过这样也好。
晏瑾自嘲一笑，继续沉默地缩在床角。
成王败寇。
他这个失败者，已不值得让胜利者浪费时间。
离开天牢之前，晏璃又命狱卒带她去见了沈芸娘。
丰鹿案因为跟皇子密切相关，所有犯人都被关在天牢，但因为沈芸娘精通邪术，她跟韩云平和晏瑾的牢房都相隔甚远。
沈芸娘的牢房在最里面也是最僻静的一处，天牢狱卒得过命令，为了以防万一，任何人不许靠近这个沈芸娘。
负责给她送饭的狱卒是个哑巴，放下饭就走，沈芸娘有任何招数都不好使。
不过后来她也没了招。
因为她的蛊惑之术需要依靠年轻貌美女子的血液来维持，从丰鹿抵达盛京，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血液，被关入天牢之后，除了寒酸简陋的一日三餐，她什么都得不到。
晏璃见到她时，沈芸娘容颜已老，憔悴狼狈，满头青丝已全白，肌肤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哪还有半分往日的风情万种？
纵然是晏璃，也在牢房外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在狱卒再三点头肯定之下，确定这人的确是沈芸娘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