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抱着狼崽子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蔷薇精灵站在落地窗前,向远处眺望着。
金色的卷发垂在身后,遮住精灵单薄的背影,她出神着,眼神呆滞,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金灿灿的,神圣的,遥不可及,触手不得。
安德鲁心头一跳,停下了脚步,弯下腰将狼崽放在地上。
狼不会摇尾巴。
所以胖嘟嘟矮乎乎的狼崽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地朝着苏见烟跑去,嘴里还奶呼呼地嗷呜嗷呜着。
听见声音的苏见烟回头看去,碧绿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沃夫。”
好久没见到苏见烟的崽崽兴奋地扒拉着苏见烟的脚踝,顿顿的牙齿撕扯着裙角。
苏见烟抱起小崽子,下巴就遭到了小舌头的攻击。
“哦,够了我的小可爱。”苏见烟笑着按住躁动的崽崽,一只手抬起,想撒下点什么。
却见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稀疏地落下。
蔷薇精灵的笑容滞住了。
“没关系。”低沉的安慰在身边响起。
安德鲁握住那只纤细苍白的小手,“没关系,以后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等待她的将会是死亡。
霍西城那个世界,她是经历过死亡的。
和这次不一样,那时候的她是无所谓的,她甚至还想着回去吃火锅。
这次……苏见烟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心脏一阵阵的钝痛。
感知到蔷薇精灵的视线,安德鲁挑眉:“嗯?”
苏见烟摇摇头。
怀中的小狼崽尽管不解为何这次令它浑身舒服的东西变少了,但脑容量不够的它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眯着眼睛蜷缩在苏见烟的怀里,舒服地哼唧。
“它的母亲本来是狼群的首领。”苏见烟突然开口。
无力虚弱的声音让安德鲁皱眉。
“怀孕的事情在自己的姐妹知道后,狡猾的姐妹就趁机向她发起了挑战。母狼不敢拼死一搏,因为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最后只能战败,浑身是伤的流浪。”苏见烟垂眸看着怀中懵懂天真的狼崽。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被尖牙和利爪撕裂的伤口已经溃烂,旁边已经有不少食腐的狩猎者虎视眈眈地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个时候,她看着我,眼睛很亮,亮的刺眼,无声的哭泣着。”
“那是我第一次杀戮,为了救一个生命,亲手杀死了另一个生命。”苏见烟伸出自己的手。
那只手,苍白修长,柔弱无骨。“我剖开她的肚子,母狼疼的嘶吼,但她不敢动。然后——我就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场景。”
“比阳光蓝天更纯美的,比山川河流更宏阔的,比烟火星河更绚烂的存在。它裹在胎胞里,湿漉漉的,黏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我知道,它就是最美的——生命。”
“我见证了一条生命的诞生。”
“它是最伟大无私的母爱,孕育出的生命。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遇见那头母狼更早一点,更早的救下她,她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像世界上所有母亲一样,在期盼和希冀中,等着自己孩子的出生。”
怀中的狼崽有些昏昏欲睡。它眯着眼,打着瞌睡。
安德鲁耐心地听着,他是最合格的倾听者。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深刻认真地看着苏见烟,全世界都在喧闹,可他只听得到她的言语。
苏见烟扯出一个笑:“那时候的我不懂,我救下它,就要对它负责,去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是你教会我,怎样去做一个负责任的人。”
这三个月,她就像一只刚出生的狼崽,莽莽撞撞闯进这个世界。满心只有完成任务,不懂一个世界,一个角色,甚至是剧情中的任何一花一草,真正的分量是什么。
她耍着小聪明,来到安德鲁的身边。
这个年纪轻轻就负担起一整个王国的男人,不厌其烦的教她,去探索这个世界,去了解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多重的担子。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安德鲁,一直在想。生命周而复始,旧的生命死亡,新的生命啼哭诞生,这是世界规则,也是大自然的规律。那我是不是也是这样,让母神痛苦又快乐着,最后在期望中看见我的降临。”
一阵风在房间里卷起,已经及膝的卷发飘扬着,浓郁的蔷薇花香弥漫着。
安德鲁被这风刮的睁不开眼,却还是下意识护着苏见烟。
苏见烟却闭着眼,抬起脸庞,细细感受着。
“这是怎么回事?”安德鲁抬眼去看,只见房间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这阵风根本不是从外面刮进来的。
越来越浓郁的花香萦绕在鼻端,几乎快要成呛人的毒药。
不久,风停了。
花香也消失了。
空荡荡的房间一片狼藉,安德鲁却听见怀中蔷薇精灵的喃喃:“我知道母神的意思了。”
什么?
安德鲁放开怀中的人,蔷薇精灵睁开眼睛,真挚地道谢:“谢谢你,安德鲁。”
安德鲁喉头滚动,他不由自主地抓住眼前的人,“谢什么?”
“一切,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苏见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眼泪。
高贵的神明不能饶恕冒犯他的人。
苏见烟将脑袋埋进安德鲁的怀里,闷闷的说:“回家吧,你妈妈肯定想你了。”
那位为自己孩子担忧了一辈子的王后,每夜每夜在褪去白日的尊贵优雅之后,都会躲在房间里,无声的哭泣。
三个月到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
修养的王储就要离去,比德古小镇的居民都来到了城堡面前。
在与自己子民依依惜别之后,骑在白马上的王储掏出了精致的手枪,向着天空射击。
“砰!”
“出——发——”
浩浩汤汤的队伍启程了。
也许就在几天之后,大家就会习惯了没有王储的日子,柴米油盐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
马车里的苏见烟闭着眼睛,疲倦的面容让她苍白的面容越发虚弱。脚边是百无聊赖的狼崽,正咬着自己的尾巴玩。
任务完成了,王储安德鲁爱上了蔷薇精灵。世界剧情也来到了最后,王储带着精灵回到了王宫。
还差一点,只要最后,将安德鲁的心脏修复痊愈,她就可以撤离这个世界了。
说不定回去之后还能拿到隐藏剧情,安德鲁的心脏为什么会受伤,他之前经历了什么。拿到这些,补全一些世界剧情,这次的任务说不定就会拿到一个高分。
苏见烟只感觉无穷无尽的疲倦,她现在一举一动都跟绑了巨石似的。
这是她力量流逝的象征。
在治愈好安德鲁的心脏之后,所有精灵之力都会消失。那个时候,所有自然之神对精灵的眷顾都会消失,精灵只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类。
可她成为不了一个普通人了。
人类伤害折辱精灵,烧毁神树,这已经深深触怒了高贵的神明。他恼怒蔷薇精灵的愚蠢,上赶着牺牲自己治愈罪魁祸首,这也是苏见烟身体一直无法缓慢痊愈每况愈下的真正原因。
那日,狂风大作,神明降临,告诉她。
人类犯下的罪恶不可饶恕,她的愚蠢与心软也让他怒不可遏。
任务世界的神明,来找的不是她,而是真正的蔷薇精灵。于是她退了回去,蔷薇精灵回到了这具身体。
她问神明,如何弥补。
神说,雷霆的怒火将会摧毁大陆,但她是他的女儿,他不忍心她现在的痛苦和虚弱。
只要她跟他回去,不再插手人类的生死,向他忏悔,她就会回到最初的样子。
“不,这是我欠他的。”蔷薇精灵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拒绝了神明。
是她私自对他动了心,是她请求了外来的任务者,是她甘愿用自己的精灵之力去治愈王储的心脏,是她自愿的。她愚笨懦弱,让出了身体,任务者用着小聪明,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身边,做了她渴望而又不敢做的事。
神明高高在上,沉默着,最后说了一句话。
“你是我的女儿,对我的意义重于所有。”
神明离去,苏见烟问蔷薇精灵这句话什么意思。
蔷薇精灵看着自己执着了一生的男人,他正抱着她,用自己宽大的胸膛保护她。
她念了一生,渴望了一生,不甘了一生,嫉妒了一生,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但她知道,这个男人爱的,不是自己。
不是那个胆小懦弱,卑微邪恶的自己。
她喃喃着:“我知道母神的意思了。”
神明高不可攀,他的怒火必须有人去填补。能弥补神明滔天怒火的,只有数以万计的生命。但精灵是神明的女儿,一只精灵的重要性抵的过万千凡人。
所以,向神明献祭她吧。
蔷薇精灵下定了决心。
用她这混沌的生命,做点什么有用的事,也算是不辜负母神对她的期望了。
苏见烟缓缓睁开眼,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原主一直活在自卑中,她从来都没发现过,属于她自己的光辉。
任务完成后,这具身体就要死去。
收回自己女儿的生命,神明真是个无情的东西!
“砰——”
莉莉狠狠撞向笼子。
铁制的笼子再次灼伤了她,她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残破的衣裙让她像乞丐似的。
她咬牙,踉跄着起身,恶狠狠看着笼子外罩住的白布。
“安德鲁……”她恨不得用牙齿磨碎这个名字。
她感应到了蔷薇精灵的存在,就在她的前方。
可冗长的队伍,她们又离得太远,蔷薇精灵的生命气息又很弱,她根本无法让蔷薇精灵注意到自己,注意到自己这个被关在笼子里吊在队伍后面的同胞。
母神的降临她也听到了,母神对她的贪婪和愚蠢表示了不悦,但还是将她的能力弥补回来。
母神厌弃了蔷薇精灵,任由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给予一点补给。
这个前车之鉴让她彻底歇了心思,她只想赶紧出去回到自己的地方,然后躲进没有人烟的深山里。
人类太可怕了。
必须要逃出这个笼子。
#
两周后,他们抵达了王宫。
这一路上,苏见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蔷薇花里沉睡,醒来的时候就陪陪小狼崽,倒是很少见安德鲁。
安德鲁通常都是晚上才会从马上下来,回到帐篷里,可大多数他唤不醒苏见烟,只能抱着一朵蔷薇辗转反侧。
苏见烟想漏了一点。
世界剧情中,明确说明了男主是带着百合精灵回到王宫中。
而安德鲁回来的时候带的是蔷薇精灵,如此与世界剧情不符合的剧情,本该导致剧情崩塌。
没有真正崩塌的原因在于,安德鲁还是和百合精灵一起回来了,是带回来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年迈的国王坐在王座上,满眼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尊贵优雅的王后眼含泪光,抬起手:“快过来吧我的孩子。”
安德鲁笑着,上前单膝跪下,执起王后的手虔诚尊敬的吻下去。“母亲,我回来了。”
“好好好。”王后笑着点头。
国王站起身,上前扶起自己的儿子:“回来了便好。身体感觉怎么样?让医生快过来给你诊断一下。”
“不用了,我一会自己过去就好。”安德鲁摇摇头,握着国王的手走到王座旁边,“快坐下吧,父亲。”
“你好好休息,明天为你接风的舞会你一定要精神十足的参加。”国王抖着白色的胡子,笑眯眯的。
安德鲁诧异:“舞会?”
“是的,孩子,你的父亲一直在筹备这个舞会,就等着你这个主人公回来了。”王后说,“这三个月的时间,不仅是修养,更是外出历练,你父亲说你将比德古小镇的事情处理的很好,非常为你骄傲。”
“这都是应该的,如果连一个小镇都治理不好,我真是愧对父亲的教养。”安德鲁低着头说。
国王却非常欣慰:“不,亲爱的,以小见大,现在的我对你成为一个明智的君主非常有信心。”
安德鲁皱眉:“父亲,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后笑着打岔:“好了,亲爱的,不要在这高兴的时候谈论这些严肃的问题。快让孩子去休息吧。”
“好吧。”国王一向不舍得和自己年轻貌美的王后有分歧,便同意让安德鲁回去休息。“对了,你胸口那朵蔷薇开的很是漂亮,不是送给你母亲的吗?”
安德鲁下意识摸摸在胸前口袋里插着的蔷薇。
“不,父亲,这是为我自己而摘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