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眼瞧着傅寒川如往日般,擦干净时烟裸露在外肌肤上的黏腻的冷汗后,忍不住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
“总裁,您这样不眠不休的,等夫人醒来,看到您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啊。”
傅寒川动作一顿,没有应声,只站起了身。
助理面上一喜,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他,忙接着道:“总裁,您放心去休息,我已经请来了最周到的护工,她们一定能照顾好夫人……总裁!”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了傅寒川一把。
傅寒川很快站稳,推开他,简短道:“我没事。去叫护工在这里守着,我去见趟医生,很快回来。”
“不是……”助理舌头打结。
累得都快站不稳了,还不去休息,这是图什么啊!
身为最顶尖的医生,手下治愈过无数疑难杂症患者,但张医生这几天,过得精力憔悴。
他给时烟治疗时,傅寒川基本不说话,只一双冷然的眸子盯着他。
似乎若是从他嘴里说出一句时烟不好的话,他就能先被他用目光给凌迟了。
好在,只有每天去给时烟诊断时才会遇到那位煞神,让他感觉自己还能勉强度日。
可今日,办公室门被人轻扣一下,他随意应了一声“进”,一见来人,就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怎么还找上门了!
傅寒川开门见山:“一周了,她为什么还不醒。”
其实随着时烟昏迷,张医生心中也愈发没有底气,如今人上门兴师问罪,他轻叹一口气。
早晚都是一刀!
“傅先生。”张医生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
“如果说这个杯子可以代表人的健康度,那么人生病,杯子就会出现一些小缺口或者小裂痕,但只要还能盛住里面的水,那就没有大碍,最多就是吃药、治疗,好维持杯子的坚固度。”
“但傅夫人的身体……”
他停顿一下:“她就像是这个杯子曾被摔得四分五裂过,不过又被勉强拼凑在一起,堪堪盛住里面的水。”
“她只能一直被好好养着身体,就像是在房间铺上厚重的地毯,以防再次摔坏。从她的身体状况,不难看出,以前您的确是这么做的。”
“可这次,一场感冒,又吹得这个杯子滚落在地。”
“地毯再厚重,也奈何不了,这个杯子太残破。”
傅寒川盯着自己眼前的这杯水,许久后,嗓音像是许久不曾说过话般,艰涩至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医生办公室开着窗户。
金黄秋日即将过去,凛冽的冬日即将来临,风吹过时,不再带有丰收的喜悦,而是数分摧残一切的冷冽无情。
它打个转儿的吹过去,就强行卷起树上摇摇欲坠不舍得离开树干的树叶,再一送,刚好落在办公桌上,无情宣告了它的死亡。
“我已经尽力了。”
张医生吞咽了下口水:“但这次,杯子无法再被强行黏在一起了。”
傅寒川霍然起身,黑眸几乎要燃起一把滔天大火,周身满是暴戾之气。
有那么一瞬间,张医生甚至以为他会动手,不由自主往后躲了躲。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立在原地。
“她还有多久?”
“最多……”张医生抿了抿唇:“一个月。”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前脚张医生刚宣判了时烟的死刑,后脚昏迷许久的时烟竟就醒了。
助理简直和看到天神下凡一样。
“夫人,我真是太开心了,您总算是醒了,总裁知道了一定也很开心……”
他语无伦次道:“我这就去叫总裁来。”
时烟张了张口。
然而昏迷太久,加之一直高烧,嗓子像含了一块热炭,根本无法顺利开口,加之也实在没力气,时烟干脆闭嘴了。
“总裁!”
有那么一个瞬间,傅寒川以为他死过一回。
医生那句“最多一个月”像是一把利箭,结结实实扎了他个魂飞魄散。
他脑中陷入一片空白的迷茫,甚至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反应。
是立刻回去守着时烟,珍惜他们现在每多耽搁一秒,都再也追不回的时光。
还是暴怒至极的拽住医生的领子,威胁他必须救她。
亦或者是找寻所有名医,让他们为时烟诊断,祈祷或许会出现奇迹。
就像是当初,他的双眼和双腿,那么多医生都说无药可救,可他如今还是恢复了一切,好好地站在这里。
他与真实的世界隔了一层。
他看到张医生突然脸色一变,上前搀扶他,嘴唇动个不停,可他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只有视线不慎扫过他的白大褂,在看到了一抹刺眼的血迹。
红得有些刺眼。
助理一路小跑到办公室,欣喜大喊:“总裁!夫人醒了!”
傅寒川瞳孔紧缩一下,眼睫缓慢的眨了眨,大脑后知后觉的开始运转——
夫人?
时烟……?
他猛然清醒过来,抬头:“你说什么?!”
“夫人醒了……”助理喜悦的表情僵住,看着傅寒川苍白唇上沾染的点滴血迹:“总裁,你怎么……”
他一句关切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完,傅寒川已一把推开张医生,三步并作两步,宛如一阵风,眨眼刮到时烟的房门前。
好在他堪堪又保持了一点岌岌可危的理智,想起了张医生白大褂上的红色,又转身去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重新推门而进。
窗外虽有寒风,却也是个极好的艳阳天。
时烟正微微侧头,看着床头开的正好的栀子花,还摘下了几朵,放在鼻尖轻嗅。
只是她的肤色是大病的苍白,几乎与那洁白的花朵融合在一起,让傅寒川觉得有些刺眼。
他一进来,护工自觉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烟看他一眼,倒是轻轻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还是两人关系改变后,她第一次对他笑。
她嗓音带了几分嘶哑,不像是以往般好听:“来坐。”
话一出口,自己也发现了,有点不开心的皱眉。
傅寒川脚步发软的走过去坐下,试图分出几分理智,尽量用与以往一般的语调轻柔道:
“想不想吃点什么,难受得厉害吗?”
时烟摇了摇头,现在说话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负担,她节省力气地用气音道:“不用,你陪我待一会吧。”
阳光慷慨的将自己的光芒一并撒在两人身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但他们前不久的横眉怒目、争锋相对却在这样温暖的日光下,悄无声息的消融。
或许,这便是那——人生一世,除生死外,再无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