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近年来,选举拉选票、贿选之类的并不罕见,但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掉换选票的情况还从没听说过。穆干生虽然预感到这次选举似乎会出点什么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穆干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肖洪书的发现,以及他的推测、分析,却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可是穆干生既不,能深入调查,又不能向任何机构、任何领导反映这次选举中的问题。倘若从他穆干生嘴里传出去,任何领导都会指责他编的是天方夜谭的弥天大谎,不但问题得不到处理,说不定他会落得个什么罪名。穆干生知道,他也坚信肖洪书所见到的、和推测的全都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他太了解肖洪书了,他绝对不会说假话的。可是他却不能支持、鼓励肖洪书坚持真理,他知道那样做只能害了他。但他觉得心里像吃了死苍蝇样的难受。
肖洪书走了。穆干生静静地思索着,自从廖吾成离开之后,市委组织部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只觉得自己突然生活在满天阴霾的浑沌天地里。
叮铃——有人按门铃了。
穆干生急忙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魏晓林。
请进,魏书记。
魏晓林显得有些沮丧,但依然不失官场上的风度。穆干生主动伸出手,魏晓林的手冰冷而潮湿。
方之路走了?魏晓林轻松地直呼着方之路的名字。
选举过后他没和你谈谈?
他忙啊!魏晓林说,人家白天忙,夜里更忙,哪有时间过问我这个被差额掉的干部啊!
魏书记,我听方部长说,这次县长候选人差下来之后一定还会按照同等职务进行安排工作的。方部长虽然没和你谈话,我想他也会把具体情况向彭书记汇报的。
他汇不汇报,那是他的事,自会有人对彭成仁书记说这事的。魏晓林愤愤地说,我最反对干部作秀了,你要想让她当县长,就不要把我专门调来作为县长人选,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你说,穆副部长,我现在算什么?还怎么工作?
我相信市委很快就会对你有说法的。
穆副部长,你不知道群众是怎么议论的,简直是不堪入耳!
门铃响了,穆干生站起来去开门。门一开,是宾馆服务员。
请问您是市里来开会的领导吗?服务员说。
是。
住套间的领导已经走了吧?
是,走了,什么事?
我们整理房间时在枕头下发现两张银行卡。服务员说着就把两张卡放到穆干生手里。
谢谢!穆干生看着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农业银行的墨绿色银联卡,一张是工商银行普通银联卡,穆干生拿着两张银行卡,愣愣地站在那里。当然,这两张银行卡应该是方之路的,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那个大套间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是,方之路在这里住了几个晚上,不要他花一分钱,连住宿费都由县里统一结算了,他带着两张银行卡干什么呢?或者说,即使他带了银行卡,又怎么会放在枕头下而不带走呢?
穆干生转身来到茶几旁,将两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两张银行卡。
魏晓林拿起银行卡,看了一会儿,说:这两张银行卡可能很有文章!
什么意思?穆干生坐到那张单人沙发里说。
你想,他到县里来,前呼后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需要花一分钱,他带银行卡干什么?魏晓林说,即便带卡了,他又拿出来干什么?还放在枕头下!
当然,这个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想到的,可是偏偏这两张银行卡就是在枕头下,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了。
只有一种可能。魏晓林说,别人送的!
穆干生摇摇头,现在银行卡都是实名制,不可能。
哎呀,穆副部长,我送你一张银行卡,并不需要你的真名实姓,银行那里只写明凭密码支取,告诉你一个密码,不管卡上是谁的名字,你都可以把卡上的钱转走,空卡无论是谁的,都是一张废卡。
我认为这卡上的钱已经被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卡。魏晓林说,我还可以大胆地推想一下,这卡上的姓名多数是这次选举的受益者。
送走了魏晓林,穆干生找来了肖洪书,让他协助去银行查清这两张银行卡上的名字和金额。
上午十一点钟,穆干生参加了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正副县长会,一回到宾馆,肖洪书就过来了。
肖洪书将两张银行卡交给穆干生,说:穆副部长,我找到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浒河农业银行副行长,他帮我查过了,这两张卡都是刚刚办的新卡,这张农行卡的持卡人叫郝大东,卡上是四天前存上去的十万元,昨天分两次支取了现金,卡上只留下十元钱。这个工商银行卡的持卡人叫匡乾坤,也是四天前新开的户,当时存入十万元,也是昨天支取了现金,卡上留下十块钱。
银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
肖洪书说:我同学说,调录像看要有相关部门的证明,万一传出去,他怕……
是啊,我们看了有什么用,这事要绝对保密,洪书,记住。
这两张银行卡怎么办?肖洪书说。
怎么办?穆干生说,没办法,简直是两枚炸弹,扔又扔不得,留又留不得!
我看不如交给宾馆总台,就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他们那里,失主一定会来找的。肖洪书说。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轻轻地点点头,可他的心里总觉得这事太难处理了。他甚至恨不能把这两张卡交到纪委去,或者让肖洪书永远保存着。然而,穆干生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回到市里,穆干生准备先回办公室,下班时再把洗漱用品拿回家。
轿车停在组织部楼下时,穆干生和往常一样来到古槐树旁,虽然离开单位才几天,总有一种离别归来的亲切感。他抬头看着这棵古槐树,冬天到了,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参天的枝干分不清枯与荣,突然发现围绕着古槐多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护栏,护栏做得十分精美,仔细一看,护栏的四面装饰着如同龙一样的动物,虽然自然界谁也没见到过龙是什么样的动物,但在人们想象中却那样活灵活现。穆干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张,又为什么要在这棵古槐树上做这么多文章。
过去,穆干生常常站在老槐树下浮想联翩,甚至还会双手扶着老槐树,内心也或而希望老树给他一点灵气,让他官运亨通,避邪消灾。可现在老槐树被装上护栏了,谁也无法靠近它了。
回到办公室,穆干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办公室、走廊里,一切依旧,可是他总像离开已经很久了,原来环境并没有变化,而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过去,穆干生只要离开办公室两三天,回来之后他分管的处室便闻风而至,不是送文件,就是汇报工作,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就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而现在,办公室桌上明显落下了细细的尘埃,办公室寂寞而萧条。
手机响了,穆干生懒洋洋的,直到手机叫得他有些心烦,才慢慢放到耳朵边。
喂,是干生部长吗,我是薛涛啊!
哦,薛副部长,你有什么事?
你现在哪儿?
我已经回到部里了。
你已经回来了!薛涛说,你今天还没上网吧,有时间到网上走一走。
挂了电话,穆干生知道薛涛指的是浒河县的事,既然自己灭不了火,也就不想去接受那种刺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下班了,穆干生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在外面多少天吃腻了,胃里提了不少意见,让妻子设法安慰安慰他的胃。打完电话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方之路。
穆干生只好来到方之路的办公室。
干生,听说浒河县有些刁民在网上发帖子攻击这次选举啊!
我不知道啊,上午我参加了他们县委和政府会议,吃了中饭就往回赶,还没来得及上网。
浒河县的这次选举,尤其是县长的****,是我们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我已经向省委组织部领导作了汇报。省委组织部的内刊杂志将要发专刊,除了我们的经验介绍,还有记者的专题采访。方之路兴奋起来了,除此之外,省里的其他报纸也将会在明天的报纸上对浒河县这次选举进行报道。
网上都是一些什么帖子?穆干生问。
攻击****,诬蔑领导。方之路说,网络这个东西实在不是什么进步!
把它关掉!
关,怎么关?方之路冷笑道,就像漫天大雾一样,你用什么办法能阻止得了!
不过报纸上的正面报道见报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干生,市委根据省委组织部的文件精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要再向前推进。方之路说,我们准备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并且要让媒体跟踪监督。
对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穆干生曾经和廖吾成讨论过多次,也在乡镇做了一些试点,总的意见是干部人事制度必须改革。但是,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最好先进行研究,讨论具体方案,认真进行准备。方之路这么一说,穆干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准备了杂粮稀饭,炒了芦蒿和黄瓜,又从有机田园商店买了萝卜丝包子。穆干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还是家常饭养人啊!
这两天市里都在议论浒河县选县长的事,说得可难听了。邓楠予说。
你都听谁说的?
今天网上已经满天飞了!邓楠予说,你怎么不上网去看看!
我哪有时间!
如果选举真的像网上所说,你们市委组织部岂不成了放牛场了。邓楠予说,还有更难听的,那个郝莹梅真的是那样的女人?
你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我就在那里,不也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吗?
难道是空穴来风?邓楠予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这样说组织部嘛,我也觉得奇怪了!
叮叮……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可能是平予。
门一开,果然是邓平予。
平予,吃饭了没有?穆干生看着邓平予说。来,坐下来,吃点家常饭。
邓平予坐了下来,邓楠予给她端来了一碗稀饭,邓平予却不动筷子。穆干生笑笑说:怎么,吃不下这粗茶淡饭?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邓平予说,要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啊!
平予,看来你消息比我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灵通啊!穆干生说,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而且只是口头消息,还没看到文件。
我才不相信呢,你是不想帮我的忙吧!
我下午刚从浒河县回来,真的不知道。
老穆副部长,你们这次去浒河县搞选举到到底怎么回事,网上说得一塌糊涂。
穆干生说:网络是个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谁也拦不住,人家要说,有什么办法呢!
穆副部长,你能不能帮助引见一下,我想见见方之路。
穆干生一下子拉长了脸,看着邓平予:你想找死啊!
一句话说得邓楠予和邓平予都愣住了,她们俩看着穆干生,怀疑他突78然间受到什么刺激或者是神经出了毛病。
怎么啦!邓楠予把筷子一放,平予也就随便一说,你能不能引见,也是无所谓的,犯得着大动肝火吗?
你们不知道!穆干生说,不是我不引见,也不是我不帮平予的忙,唉,一句话两句话我还真的说不清楚。穆干生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复杂的情绪,邓楠予姐妹看看他,两人面面相觑。
邓平予自觉尴尬得待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邓平予一走,邓楠予便发起火来了:干生,你必须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对平予那个样子。她是我妹妹,多少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在机关也是中层干部,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起无名火!
楠予,怪我不冷静。穆干生这才把两次浒河之行的怀疑,以及肖洪书的观察、群众的议论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邓楠予。他还说:你想,平予是一个年轻未婚女子,又姿色出众,我能把她往虎口里推吗?
难道他真的是这样一个领导?邓楠予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干生。
这些都只是现象、推测,以及群众私下的议论,谁也不敢下结论。
他若真的是这样的人,平予躲是躲不过的呀!
那也不能主动上门啊!穆干生说,凭平予的条件,无论是在市级机关提拔个副局长,还是县里当个常委,那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遇上这样的组织部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我怎么和平予说啊!邓楠予说,刚才你那样子,她已经误会了。
平予也有点太急躁了,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穆干生在客厅里徘徊着,也怪她命不好,其实不久前我私下里已经和廖部长说了,廖吾成答应找机会帮她解决的,可没想到廖吾成突然离职去****学习。
干生,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一旦爱钱贪色,将要害了多少人?邓楠予说,现在这个社会里,有些女人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升官,肉体值几个钱!
简直是强盗逻辑!穆干生说完心烦意乱地进了书房。
今天轮到邓楠予上专家门诊,上午十点钟,医院一把手郁院长和卫生局局长桑德新出现在她的诊断室。
郁院长自不必说了,不单是因为邓楠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夫人,而是邓楠予确实在社会上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至于局长桑德新,前两年没少往邓楠予家跑,那时他是市卫生局副局长,而邓楠予的丈夫正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无论桑德新的卫生局长是不是穆干生起的作用,但他毕竟如愿以偿了。
可在这一刹那间,邓楠予不明白,这会儿上班时间两位重量级的领导亲临她的诊断室,有什么要事呢?
一直等到病人处理完了,两位领导才坐了下来,郁院长看着邓楠予,说:邓医生啊,有一个特殊的病人,点名要你给他看病。
邓楠予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位领导如此慎重。
桑德新说:我们之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不仅是这位病人的特殊,而是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样的病人还真的从来没马虎过。邓楠予说,二位领导放心吧,能告诉我,这位特殊病人是谁吗?
马上。郁院长和桑局长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邓楠予觉得两位领导今天有些反常,过去他们不管有什么重要病人或者是亲友需要看病的,打招呼是常有的事,可像今天这样神秘兮兮的还从没有过。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