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只剩下了何晴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没有人去打扰她,也没有人来催促她。
她面无表情地跪了许久,整个人像是化石一般。
月亮在云层间穿梭,一点点升至正空。
突然,何晴站起了身,脸上是一片云淡风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带着那日白筝在铺子里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傲慢与肆意,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定远侯府。
后院中,凤临渊孤身一人伫立在树下,听到墨藜同他汇报何晴离开的消息。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微微颔首,回道:“若她今晚平安无事,就和放在太尉府的探子说一声,让她找机会,同何晴搭上线。”
“是。”墨藜领命而去。
月明星稀,月色皎白清冷,落在院中如洒下一地清霜。
凤临渊站在那里,眺向远方。从背后看,只觉他身似柏杨,修长挺拔,清霜落在平阔的肩头,浑然融入,再无一丝痕迹可寻。
白筝静静地看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走上前,从臂弯里拿起外袍披在凤临渊身上。
“再不回屋,我可要宵禁了。”
天上星星点点,映出她嘴角的淡笑。
凤临渊朝她的方向转了转脸。
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立体的脸部线条,清隽的眉目中有片刻的茫然,但很快,在看到白筝单薄瘦削的身子时,他便拉起外袍,将白筝拢进了自己怀中。
“夜里寒。”他温声道。
白筝“唔”了一声,把头埋进凤临渊的怀里。
鼻尖霎时被熟悉的栈香环绕。
她把脸贴在对方胸口。
想是凤临渊站在深夜的院中许久,他的衣衫上沾了夜里的凉气,触手皆冰。
一如此刻凤临渊的心境。
白筝忍不住把抱着对方的手收得更紧。
她知道,今天何晴的话让人勾起了太多可怕的记忆。连一贯沉稳的墨藜都气得火冒三丈,连踢了她两次。
身为当事人的凤临渊,内心又怎会平静。
白筝的心被揪得生疼。
总是这样。
报仇的过程中,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害,受害者心里原本好不容易结痂的地方,都不得不为了更好地揪出元凶,而一次次地被挑破,重新去细细地回忆每个可怕的细节。
白筝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对方。
事实上,每到这种时候,语言都是最多余的。
她只是努力把对方抱得更紧,然后告诉凤临渊,一遍又一遍,哪怕对方早已经听烂,但她还是要告诉他。
“有我在。”
“嗯。”
“马上就过去了。”
“嗯。”
微风穿林而过,婆娑的树影随风而动。他们拥在一起,像一株永不分离的缠枝。
越是临近凤景煊的定亲仪式,白筝就越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的甜品已经做的有模有样。这个时代所缺乏的工具都已经让木匠铁匠按她的设计要求做了出来,这个时代所没有的材料,也都顺利找到了相应的替代品。
当然,要想把甜品铺子开起来,光她一个厨子是远远不够的。
白筝又从侯府的后厨里挑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厨娘,到她的小厨房里集中培训了几天。
整个定远侯府每日萦绕在一股让人口水直流的香气中,而流风也在这几日里,像吹气球一般,整只狼身都鼓了起来。
没过几日,永定城内,靠近达官显贵聚居的安仁巷中,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甜品铺子。
这一回,没有宋家帮衬,也没有当初白家嫁女抬嫁妆时打的广告,铺子开张的时候,门口除了几个路过觉得新鲜探头看两眼的行人,一个光顾的客人都没有。
可没过多久,放在铺子正堂后方的大烤炉里,烤出了一炉甜糕。
门口顿时便挤满了人。
全是被这炉甜糕的香味吸引过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黄黄的看着像是桂花糕,可桂花糕也不是这个味儿吧!”
“是啊,这香味既不是花香也不是菜香,倒有点儿像……像奶香!闻着甚是特别。”
“这铺子什么时候开张的,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卖的东西好不好吃。什么?还能一人免费品尝一口?那我可得赶紧排个队尝尝。”
大概是被城东那三个铺子养出了排队的习惯。这一次,铺子门口虽也是挤挤挨挨人头攒动,大家倒也都有序地排着队。
一个眉眼弯弯的女子捧着一整盘甜糕站在门口,张罗着给大家分食。
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衫。
那衣衫甚是奇特,白色像裙子一般围住前胸和腰身,布料看起来也不像棉布,比棉布要厚实得多。
她的脸上也覆着厚厚一层同样材质的布,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身奇特的衣衫,总让人觉得这铺子卖的糕点很干净。
她的声音清脆,笑声爽朗,会同每一个人熟络地打招呼,却又不影响手上麻利的动作,排队的人很快都分到了甜糕。
这东西不吃还好。一吃,几乎所有人都惊叹起来。
乍一入口,先是一股浓郁的奶香之气在唇齿间舒展,接着便是清爽中带着的微甜在舌尖绽放。
那是所有人从未尝过的甜味。
它明明很甜,让人一下子心情愉悦起来,却又一点也不掺那恼人的腻味。
在这暑气蔓延的季节里,本是吃不下这类甜口的糕点。可这甜糕,却让人大感清爽,仿佛就该是这个季节最吃的。
“各位客官若是喜欢,小店还有很多新品,欢迎各位客官进店选购。”
那女子很快就分完了手头的甜糕,笑眯眯地对着众人道。
店门大开,可以清晰地看到里头摆着一排排橱柜。那些个橱柜用木板做底,其余三面则用透明的琉璃覆盖。里头摆着各色各样五花八门的糕点,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些糕点下面,还贴着对应的标签,上面写着糕点的名称同价钱。
仔细一看这价格自然是不便宜的。但这安仁巷本就临近永定城达官显贵居住的屋子,路过的人自然也都来头不小。
这些价格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犹豫。
霎时间,挤在门口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
白筝躲在门帘后面,笑眯眯地看了眼前厅热闹的情形,便心满意足地回到后厨去忙活了。
竹苓这丫头果然没让她失望。
面对这么多人也丝毫没有怯场,待人机灵又热情,分发黄油饼干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没让后头的人等太久。
眼看手头这盘饼干快要发完了,她还颇有眼力劲地,知道要先通知一下后来想加入排队的人,直接进店选购。
店铺本不算小,可挤满了人后,就显得有些不够大了。
每一排柜台前都是人。
当然,生意最好的还是要属竹苓在门口,给每个人分发品尝过的黄油饼干。
尽管白筝一早便考虑到了黄油饼干会被大家抢购一空的情况,因而限制了每个人购买的份数。
且这东西比起蛋糕和面包都要易储存些,开业前,白筝就已事先带着众厨娘烤了十几炉分装成盒。
可架不住下单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每一个进来的人旁的不买,这被大家品尝过个个都说好的黄油饼干,都是奔着上限的买。
要不是竹苓喊破了嗓子一再强调,这东西越新鲜出炉的越好吃,一下子买太多吃不完,倒不如买得少些,趁早吃完,明天再来店里奔个新鲜。
这才算是勉强控制住了黄油饼干疯狂上涨的销路。
此消定然彼长,总觉得自己没买够的人便朝着店里其他甜品下手了。
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形状新奇,却总给人一种好像很好吃的感觉。
有圆鼓鼓像个球一般,外表酥脆,里头还藏着豆沙与蛋黄的蛋黄酥。有形状看似一卷一卷,外表金黄奶香浓郁的手撕面包。还有圆柱形,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图画的奶油蛋糕……
尤其是一些嘴馋的女子,闻着那香味便忍不住,付了银子当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吃了。
这一吃,又是一波效果极佳的现场广告。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好吃的甜点迷晕了头。尤其是那些被吸引进店的年轻女子,每吃一样都会忍不住开心到尖叫。
现场不乏有吃惯山珍海味,早已被养刁了味蕾的权贵子弟。
可这里的甜点,随便拿出一样,都可以甩宁城杏香坊的水晶桂花糕,抑或永定春满楼的藕花糕好几条街。
没有人可以空着手走出这家铺子。
很快,铺子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便在永定城里出了名。
待宋逸清杀气腾腾地赶上门时,白筝已经连轴转了四个时辰没有休息。
虽然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为了储备充足,白筝在后院特意造了好几个大烤炉,各种材料一屋子一屋子地堆着,所有厨娘连带着帮工们忙忙碌碌,一个也不敢慢下手上的动作。
可前头的生意还是供不应求。
毕竟被白筝培训过的厨娘拢共就这么几个,做甜品又最需要慢工出细活。
因而白筝不得不被困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
“白筝,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见是宋逸清,墨藜便没有拦他,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闯了进来。
相比于前堂的喧嚣鼎沸,后厨虽然帮工的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忙碌碌,竟是一片安静。
宋逸清的声音在门外骤然响起时,白筝便听见了。
彼时她正好守在烤炉前,盯梢着新出炉的芝士蛋糕。
听到声音,白筝头也不回。
宋逸清气呼呼地走到她身后,用尽毕生力气怒喝道:“你个过河拆桥的负心女,你对得起我这段时日为你挣得白花花的银子吗……”
话还没说完,就见白筝突然转过身,往他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块芝士蛋糕。
“唔……”宋逸清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很有骨气地吐掉,可舌尖只轻轻一碰嘴里那软软的东西,口水便大量分泌了出来。
这也……太好吃了吧……
他忍不住细细咀嚼了起来。
白筝看他那愣愣的神情,不由笑了。
“别在后厨碍事,有事出去说。”
边说着边将他拉出了后厨。
宋逸清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直觉得意犹未尽,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和白筝吵了,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
“还有吗?”
“喏。”白筝把方才捞出来的剩下半个芝士蛋糕一并塞进了他手里,“就这么半个了,想吃的话,你就送几个机灵些的厨娘过来,要那种手巧心细的,最好会揉面的。”
想不到开甜品铺子需要这么多的人手。
宋逸清狼吞虎咽地把蛋糕塞进嘴里,很快就吃完了。
听到这话,他连连点头:“成。我这就去给你找。”
说完转身便走。
刚走出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眼睛一瞪,声音便拔高了起来:“我说白筝,你当我是什么人呢!一块糕点就能收买,让我为你当牛做马?”
白筝见他那怒不可遏的模样,顿时讪讪一笑:“怎么会呢……”
“需要出头鸟帮你挡枪的时候便想着我了,如今有人帮你引开了所有注意,自己偷偷开个小铺子也不用担心的时候,就把我扔到一边。你可够哥们的啊你!”
宋逸清用手直直地指着白筝,满腔愤慨直说得他唾沫星子四溅。
乍一吃到那美味的糕点时,宋逸清还有些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等清醒过来,他心中的怒意便更胜。
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想而知生意有多好!
白筝这家伙是属聚宝盆的吗?怎么总能想出这么多挣钱的法子。
自己明明都和她说过了,赚钱的事情不能抛下自己,只稍稍一个不注意,就还是让她背着自己开了个赚钱的铺子。
一想到这段时日为了她那五个铺子,宋家不知被多少永定其他商户妒红了眼,各种腌臜事闹到铺子里的不计其数。
他每天忙着在铺子里擦屁股,而她倒好,顾自另起山头发大财。
宋逸清越想越气,手上的扇子使劲地扇着,也没把那股子心火扇下去。
白筝只能讨好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