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沉默半晌,小心问道:“奚小姐,您昨天有见老夫人吗?”
奚沉卿投向江鸣一缕意味深长的眼神,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怎么?又为难你了?”
江鸣连忙解释,“为难倒没有。”
“江鸣。”奚沉卿忽然郑重其事地喊他名字。
江鸣瞬间挺直脊背,“奚小姐。”
她忽然这么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江鸣望着奚沉卿,这个坚毅刚强的女子,他深知她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外人眼中的无所不能,落在他眼里,她越厉害便越是让人心疼,“我从小便跟在少爷身边了,奚小姐什么时候认识少爷,我和奚小姐也就是什么时候认识,如此算来,二十年了。”
奚沉卿弯唇扯出一抹笑,低声呢喃:“原来都这么久了。”
大脑火树银花飞速运转间,江鸣忽然明白奚沉卿的意思,他瞬间从长椅上站起来,对着奚沉卿微微弯腰低头,表明立场和态度,“我是少爷的特助,永远忠诚于少爷,少爷不幸受如此厄运袭击,如今奚小姐接管萧氏,那我将永远忠诚奚小姐。”
处于本能,裴寂看了一眼江鸣,旋即别开眼。
奚沉卿想要的是完全只听命于她的江鸣,而不是还要受到萧老夫人的掌控,她也并非为难江鸣,也并非定要江鸣誓死立场,只不过是希望点拨一二,让江鸣心中有一把衡量的秤。
其实,萧老夫人没有催促奚沉卿,而是选择将压力给到江鸣,也便说明接管萧氏,经过股东大会一事,萧老夫人是有些忌惮奚沉卿的。
奚沉卿看着江鸣,神情微露满意,她站起身,亲自去扶弯腰的江鸣。
“你我相识二十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江鸣心有余颤,“谢谢奚小姐。”
此时原本应该身在病房的杭储殷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杭储殷看向奚沉卿,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疾步上前,极为恭敬地弯腰低头,“奚小姐。”
无论是从言语、举止亦或是神情,这都是杭储殷对萧照夜才会有的恭敬,如今也落在了奚沉卿身上。
看似简单的股东大会,只以为是奚沉卿和一众股东的较量,更是身边人的一个考验,其实所有人都在看奚沉卿到底有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本事。
而奚沉卿的实力,完全超乎众人的预料。
即便是一百个杭储殷都比不上一个奚沉卿。
杭储殷深知事实,奚沉卿看破一切。
“嗯。”她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
“奚小姐,您的嘴唇怎么受伤了?”便是连杭储殷也避免不了发出一模一样的疑问。
奚沉卿实在没有那个耐心同样的问题回答三遍,所以决定主动出击,“这两天辛苦你了,我听裴寂说你一直守在门外。”
“这是我应该做的。”
奚沉卿听着他特别标准的回答,不免轻叹,“恕我直言,萧照夜目前的情况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如此废寝忘食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到头来只会累垮自己的身体,杭储殷,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我想你也不希望萧照夜委以你的重任因为你的倒下而出现任何问题。”
“是,奚小姐放心,我会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不会给奚小姐添任何麻烦。”
对于奚沉卿的劝说,杭储殷表现得格外恭敬。
奚沉卿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心细细腻的江鸣却察觉到其中的一丝端倪。
奚小姐对杭储殷似乎有一抹难以化解的敌意,但他从不知道奚小姐和杭储殷之间有什么仇怨,所以,是他想多了吗?
杭储殷没过问萧氏和股东大会的任何事情,虽然他已知晓,“奚小姐是来看少爷的吗?”
奚沉卿几分轻描淡写,言语却是格外严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进去了,有你照顾他,我放心。”
杭储殷略微焦急,“少爷如果知道奚小姐亲自来看看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奚小姐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少爷?”
奚沉卿思虑片刻。
江鸣正想要打个圆场,奚沉卿便率先开口了,“那我进去看看。”
奚沉卿推开门走进疗养病房,而后背对着将门缓缓关上。
走进这间疗养病房,一股巨大的压抑毫无预兆地骤降下来,压得人难以呼吸,双脚似乎被绑上重重的铁链,禁锢着只能拖着前行。
这是嘉会医疗中心最顶级的疗养病房,无论从设施、装潢、摆设、医疗都是最好的,但落在奚沉卿的眼里,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萧照夜已经能自主呼吸了,氧气面罩已经摘下来了,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他那满头的白发却依旧刺眼醒目,让人无法直视。
一夜白头,无疑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最有力的证据。
可惜,明明应该是为世人称颂的爱情,只因过程的不同,便成了原罪。
奚沉卿拉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容颜与往日并无差别,即便是睡着也能感受到那几丝常年的锋利和强劲。
下颚周围的位置很干净白皙,显然杭储殷为萧照夜细心地刮过胡子了。
对于萧照夜的照顾,有杭储殷在,任何人都能心无旁骛。
她想,对于萧照夜这样的人来说,永久地躺在这里应该便是对萧照夜最大的惩罚。
明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到头来却要她为此承受一切。
凭什么!
看着萧照夜,心底那些积压的怨恨与不满在此刻逐渐显露。
奚沉卿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再坚强的人也总有脆弱的一面。
或许是因为萧照夜已经成了植物人,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都无法去做,所以触及到了奚沉卿内心一直紧绷的那根弦。
很明显这根弦已经开始有断裂的趋势。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些年的悲与苦,只有自己最清楚。
她也曾向往过林泉渡水、白云载酒,如今坐在这里却有些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萧照夜,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但我不期待下辈子,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最好别再见,生生世世都别见了,千万千万别再让我遇到你。
如今所经受的苦,都源于她曾经用力爱过的悲。
奚沉卿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从午后晴日朗朗一直到日薄西山。
她双手撑在床边,垂着头就这样睡着了。
中途江鸣离开了,唯有裴寂和杭储殷上前查看,却只能看到奚沉卿孤寂的背影,也不敢打扰,只能于门外静候。
急诊室的病房,经过治疗,商砚衡的烧逐渐退却,目前维持着低烧37.9c,容错便拿了纸质版报纸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细看,等待着商砚衡的醒来。
伴随着几声闷哼,商砚衡缓缓睁开了双眼。
长时间未曾接触光亮,些许便让他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冲大脑,好长时间他才能对眼前的一切形成有效的认知。
容错顿时放下报纸,疾步上前,“少主!您醒了。”
“奚沉卿呢?”商砚衡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奚沉卿。
容错眸色微僵,霎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不成要他直接告诉商砚衡,奚沉卿去看萧照夜了,而且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回来。
商砚衡从床上做起,容错拿枕头给他垫在身后。
商砚衡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些浓重的鼻音,“她去看萧照夜了?”
“少主……”容错有些难受地喊他。
商砚衡的语调异常平静,让人无法窥探出半分喜怒,可容错却看到他那隐忍的克制和疯狂在血液中极限拉扯,“萧照夜从重症监护室转到疗养病房了?”
“黎明之前转的。”
“情况怎么样?”
“目前总体来说是好的。”
商砚衡问,“能醒过来吗?”
容错的话很残忍却是事实,“除非奇迹发生。”
商砚衡靠在床头沉默,深邃乌黑的瞳孔充满浓浓的思绪与裁决,半晌他开口道,“通知m洲研究室和实验室,依照萧照夜的身体情况,尽可能去研究有助他醒来的药剂。”
容错略微僵硬,他知道商砚衡是为了奚沉卿。
这个世界上也唯有奚沉卿能够让他妥协到如此地步。
“是。”
“这件事务必做的隐秘。”商砚衡严谨地重复强调,“不足为外人道,所产生的经费全部走我的私人账户。”
“是。”
容错忍不住问了一句,“少主,您真的希望萧照夜能醒来吗?”
商砚衡的回答永远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我希不希望不要紧,最主要是奚沉卿怎么想。”
他知道奚沉卿恨萧照夜,但他也知道奚沉卿是希望萧照夜能够醒来的。
可他像是自欺欺人般告诉容错,也告诉自己,“萧照夜一日不醒来,奚沉卿便要为难自己一日,萧宁谙一日不归来,奚沉卿就得继续守着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