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灯光聚焦台下,仅余昏暗的薄光。
伴随着高胡的轻快明朗的弦乐,黄梅戏《天仙配》正式登台开唱,唱腔淳朴流畅,以明快抒情见长,具有丰富的表现力,表演质朴细致,以真实活泼著称。
奚沉卿停下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下,咿咿呀呀的唱腔。
戚璟看到奚沉卿的手指已经随着节奏开始敲打。
所以,今日这个地方他是选对了。
他侧目望她,正好能够看到她分明流利的下颚线,被霜色旗袍包裹的锁骨条形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纤细白皙的脚踝很难不让人产生施虐欲。
一曲毕,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见奚沉卿鼓掌,戚璟也投其所好,紧随其后。
紧接着登场的是二胡独奏,今夜并非是《二泉映月》,而是《病中吟》,也是十大名曲之一。
戚璟觉得时机到了,想要再探奚沉卿的态度,可再次被奚沉卿的来电打断。
奚沉卿看着来电人。
柳嫂?她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是商砚衡又出什么事了吧!
她立马接了起来,“喂,柳嫂。”
电话那头是柳嫂的声音,“奚小姐,您让我来给商先生做饭,可我到了,才发现商先生并没有在公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而我又联系不上商先生,所以,我想问问您,这饭还要做吗?要不要我把饭做好后放保温柜里,还是您看联系一下商先生?”
奚沉卿眸色暗沉。
商砚衡不在家里,那他去了哪里?
戚璟不动声色地看着奚沉卿。
奚沉卿轻咳一声,“这样吧,柳嫂,你先回去休息吧,饭就不用做了,辛苦你跑一趟。”
“没事的,奚小姐,不辛苦,您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嗯,好。”
挂断电话后,奚沉卿思虑得有些入神。
所以商砚衡特意告诉她不用柳嫂过来做饭,是什么原因?
她因担心商砚衡,所以并未将柳嫂前来的消息告知。
他去哪里了?
他要做什么?
奚沉卿忽然想起什么,朝着斜对面的方向深深望去——她方才察觉炽热视线的地方。
所以,还是她的错觉吗?
戚璟下意识问,“是出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奚小姐尽管开口。”
本就因为商砚衡的事心头产生烦躁的奚沉卿,再次面对戚璟的试探,耐性有些被磨平,“戚董,我劝你少打听,免得惹祸上身,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脾气。”
戚璟神色微僵,紧接着眼睑低垂,浮上歉意,“抱歉,奚小姐,是我不严谨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到最后一步,奚沉卿自然不会与戚璟起正面冲突。
奚沉卿拿过湿纸巾轻轻擦拭手指,戚璟看出她要走的意思,便主动为奚沉卿的茶杯中添上茶。
奚沉卿用手挡住杯口,“劳戚董费心了,已经够了。”
戚璟便直接开门见山,“奚小姐实力雄厚,但一个人在偌大的股东大会中,难免显得孤立无援,事情多了也难免劳累,奚小姐就没有想过在股东中挑一位和其统一战线吗?”
“戚董不觉得‘孤立无援’这四个字用在我身上特别不合适吗?”奚沉卿红唇讥诮。
戚璟眸色微顿,“是我说话不严谨了,奚小姐这般实力,只有所向披靡,自然不会是孤立无援。”
奚沉卿哪里会不明白戚璟的意思,“说到底,我不过是暂时接管萧氏,若有一日萧照夜醒来……”她顿了顿,不疾不徐转换,“离萧宁谙归来也不远了,这萧氏自然还是要姓萧的人来接管,统一战线?哼,如此大费周章倒也无用。”
戚璟听出一丝可能,嘴角的笑意都浓烈几分,“奚小姐此言差矣。”
“哦——洗耳恭听。”奚沉卿轻击桌面。
“不敢。”
戚璟继续说,“就算是临时接管,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掌权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萧大小姐归期未定,奚小姐难道就不想这高位坐的更稳吗?”
奚沉卿弯唇,眉眼轻佻,“可我并不认为要想位置坐的稳,就必须与其统一战线,自然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否则戚董为什么会在这里?嗯?”
她笑。
这是奚沉卿最一刀见血、不留情面的一句话。
戚璟十指蓦地收紧了。
奚沉卿假装不见,她倒要看看戚璟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片刻,戚璟面色未动,继续保持着笑意,“话虽如此,但戚某认为杀鸡焉用牛刀,如果奚小姐肯给机会,戚某甘愿做马前卒,就像我父亲与故去的萧伯伯一般,恪尽职守、大公无私。”
戚璟之父与萧照夜之父守天下的情分,便是戚璟最厉害的倚仗,也是戚璟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一张牌。
他不会轻易用这张感、情、牌、的。
“好一句‘恪尽职守、大公无私’!”奚沉卿轻轻鼓掌,声线偏冷,几分无法言说的慵懒。
依照过往事迹,戚璟之父应当算是个正直端正之人,但,戚璟就不一定了。
否则,已经故去的其父就不会成为他手中的一张牌。
就算戚璟之父和萧伯伯有共守的情分又如何,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对萧照夜使用此等苦肉计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而戚璟就好像笃定一定能说服奚沉卿一般。
其实,对于戚璟的低头求和,她是持怀疑态度的。
根据她所掌握的资料,戚璟是不可能轻易妥协的人,况且戚氏的股价在她的力挽狂澜下已经恢复原位,凭着戚家的势力完全不需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所以,戚璟定然另有所图,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是戚璟装作没看到奚沉卿受伤的唇,许是戚璟没询问萧照夜的任何消息,许是戚璟之父与萧照夜之父的情分,许是奚沉卿想要弄清楚戚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奚沉卿冷漠地望着他,“你想要什么?”
戚璟端起紫砂壶往奚沉卿的茶杯里添适宜的汤,奚沉卿没有像方才般遮挡拒绝,“戚某想要……奚小姐的庇护。”
奚沉卿喝了一口茶汤,“戚董未免高看我了。”
允许戚璟添汤,便说明奚沉卿愿意接受他的一片赤诚,喝了茶汤,就证明奚沉卿收下他的妥协。
戚璟笑了,“是不是高看,相信奚小姐心里最为清楚。”
“你能为我做什么?”奚沉卿盯着手中缓慢转动的茶杯。
“但凭奚小姐吩咐。”
昏暗的薄光遮住奚沉卿晦暗的眼,“萧氏目前有多少外姓股东?”
“二十六,除却被军委调查部带走的方新。”
奚沉卿的声音透露出深夜的凉意,语调却偏轻松上扬的,“戚董觉得,人,是不是多了?”
“奚小姐的意思是?”戚璟小心试探。
奚沉卿笑了,“戚董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戚董想要庇护,难道不应该立一个投名状给我看看吗?”
戚璟顿道,“这是自然,按照规矩,理应如此。只是不知道奚小姐想要多大的投名状?”
奚沉卿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台下唱着的《病中吟》已经换成了《十面埋伏》。
急促的弦调,从这旋律中可以想见当时被敌人渐渐包围的紧张与恐惧。曲调渐渐急促,调子也铮铮有力,每一个音调都是急速跳跃的,跳跃声不断增大、变急,每一次跳跃都带动心灵的震颤。当时的脑海中是没有空间去多做他想的只能跟着曲调感受那种压迫神经的急促与紧张。
商场如战场,充满利益纠葛的商场从不亚于金戈铁马的战场,都是一样的尸横遍野,唯独不同的是,一个是血流成河,另一个则是杀人不见血。
奚沉卿想看看戚璟究竟能够为了达到目的,做到何种地步,“我看网络上发的,很多人去地下市场砍价,都是对半砍,戚董有去过地下市场吗?”
戚璟瞳孔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色,他没想到奚沉卿的胃口竟然那么大,只能被迫回答着奚沉卿的问题,“未曾。”
奚沉卿的语气格外的轻描淡写,“我也没去过,只是道听途说,全凭网络,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台下的《十面埋伏》已经进入第二轮的高潮,戚璟的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既然选择妥协,那么便只能硬着头皮上。
“敢问奚小姐时间限制?”
“一周,够吗?”
戚璟镇静从容的面色差点压不住。
一周的时间要解决掉一半的萧氏股东,怎么可能!
可奚沉卿的语气已经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戚某定当尽力而为。”
奚沉卿站起身,从容不迫地整理身上略有褶皱的旗袍,“戚董,我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我相信以戚董的能力完全就是易如反掌的存在。”
戚璟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勉力的笑,“一周后,戚某定然让奚小姐看到戚某的一片赤诚。”
奚沉卿看着戚璟冷静不迫的神色一点点皲裂,颇为享受这个毁灭的过程,她穿上薄款风衣,将包挎在臂弯间,拿起那枚奥本海默蓝钻,“我很喜欢,感谢戚董割爱。”
戚璟以为奚沉卿要让他立的投名状,是想要看他的能力和诚心,最主要的是想拿捏住他的一个死穴,方便随时威胁。
而奚沉卿真正的想法是,如果戚璟真的在一周内解决了一半的外姓股东,那么她下一个集中火力对付的便是戚璟,还有与戚璟苟合之人。
一来解决萧氏股东,二来引出背后的苟合之人。
一举两得。
投名状一旦成立,戚璟就留不得了。
奚沉卿拿走奥本海默蓝钻,却偏偏留下了盛放它的盒子。
奚沉卿走后,有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缓缓从一旁的暗角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