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咳。”阁楼主把手缩进帷纱后,清了清嗓子解围道:“客人‘涉猎范围略广’,解释时恐怕一言难尽,并于欢乐之时研究经法还是过于严肃,各位不妨尝一尝壶中之酒,此乃鄙人早年亲采严冬时节梅花瓣尖薄雪所酿,如今再配以秋实调制养出,虽无大彩,但胜在有趣。珠儿,让人快快去端些酒梅来,给客人助兴。”
“酒要喝,梅要品,惑,也是要解的。”方叔子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十分面善好说话,但却并不愿转移注意力,“贵主,请问经语万千,何以独记这两句?”
瑶铃女本被阁楼主咳的一阵恍惚,被这么一问,突兀迸出的思绪便再次被揉成一团乱麻,但他还是反应极快的谦逊回答道:“听人讲的多了,那些和尚道人三句里至少一句会有这几个字。而这些我又很少研究,许在无意中会冒出来,但也不一定对。早闻潭歌主人德才兼备腹藏万卷,若有差错还望潭歌主不吝赐教。”
方叔子慢悠悠的说道:“他们最常讲的阿弥陀佛无量光,福生无量天尊,都是不可思议之功德,贵主既然听的多,想必也是个积功养德之人,玲珑谷在尖铁细刺中休养生息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带领属下出现在梓郡宴会上,贵主莫大的福分呐!”
瑶铃女没顺着他的话去向下延伸:“原来如此,他们居然是这个意思。不怕你们笑话,因为从前都没接触过,我还总以为他们是在叹气或在没话找话什么的,却不想原来是句好话。”
瑶铃女当然知道方叔子什么意思,但不明白的是药玉阁楼主人的意思。
谢老城主待酒梅上来了没什么废话就往嘴里塞,一脸的不耐显然根本就不想去搭瑶铃女的腔,药玉阁楼主也许是因谢蝉风的缘故开始做起了和稀泥的平事佬,这些他都不意外。意外的是他似乎是听懂了药玉阁楼主的言下之意:你跟她谈什么佛经道法,她根本都听不懂的,怎么解释都会是对牛弹琴,白搭。
瑶铃女他的确不懂这些,于是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不懂却又心思敏感的问题,想错了。
谁想到药玉阁楼主又接了他的话茬叹道:“唉,阿弥陀佛,那想必洋相可出了不少,贵主可有实例?”
瑶铃女:“……”
这……似乎好像应该可能大约……不对,这就是讽刺。
因为药玉阁楼主说完之后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很轻却可以令人隐约听到的“哼”。
除此之外,还因为……这人都想要让他举例证明自己的洋相了,还需要有什么因为啊!
瑶铃女用刚呈上酒香四溢的梅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吃了一颗后便奉承道:“这等糗事怎么敢拿开和阁楼主精心准备的梅子相比,当然远不及把它们吃在嘴里来的实在。”
谢蝉风也说:“梅子的确可口,酸甜适中,酒味清醇,这等季节里难得的美味,世叔也该尝一尝。”
药玉阁楼主笑道:“闲暇趣味而已,不敢当不敢当啊。”
瑶铃女的话题仅一闪而过,众人的注意力便溜到一旁去了。
当然,只是话题而已,另三方主人还不可能真的就此忽视瑶铃女的存在,甚至于其一举一动他们都已记在心中。
而瑶铃女却看着药玉阁楼主人严严实实的帽子若有所思,阁楼主正和谢家方家聊的火热,即使瑶铃女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眼里,他根本也没空去搭理他。
瑶铃女要不是事先知道谢蝉风委托之事,他也觉得药玉阁楼主人是在无意中敷衍挤兑他。
可当期间有几次话题又要拐到瑶铃女身上时,谢蝉风和阁楼主总会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给推到别的方面去,瑶铃女由此可见那委托仍旧生效,便是阁楼主态度如何,目的都还是为瑶铃女解围的。
但是这种刻意降低瑶铃女存在感的方式好熟悉啊,难道是药玉阁楼从主人到下属的惯用手法吗?
瑶铃女放下筷子,看的确是没自己什么事,覆耳轻声吩咐阿姜两句,便悄悄离席了。
他左右无事可做,于是独自去找了张文生。
北苑客房不抵东西南三方人满,只住了两个人,显得十分静默冷清。瑶铃女去时,只找到了坐在庭院晒着太阳惬意午休的张文生。
张文生睡的很浅,瑶铃女一来他就睁开了眼睛。
瑶铃女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明少居呢?”
张文生懒懒答道:“被谢家的人请去了,还没回来。”
瑶铃女又问:“你的零食呢?怎么舍得把嘴闲下来了?”
张文生叹道:“我一个人吃着什么劲,得有人看着馋才好。你要吃吗?我给你抱去。”
“不用!”瑶铃女他只是问问,并没真的想吃,反而还给他递了几个梅子。
“这是干什么?”张文生接过一愣,“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瑶铃女坐在他旁边答道:“这几个梅子差不多相当于药玉阁楼的特产了,你好吃我给你带的啊。”
张文生尝了一个,边道谢边又塞了一个。
瑶铃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苏掌事说,我杀人的时候,你们就在旁边看着。”
张文生刚进嘴的梅子差点又给反胃吐出去。
瑶铃女道:“你能讲讲吗?现在这里正是只有我们二人,再也没有人会打断我们的话题。”
张文生白着脸看他:“我们不是故意要藏着的,实在是,实在是……你太厉害了,我没敢往外跑。”
瑶铃女听出一点异样,便温和的说道:“我没有要怪你,你继续说。”
“那日我们在你被下药时……其实就已经在了,你不要怪我,是少居说那些人奈何不了你,我才强忍着没喊也没跑的!果然,他们也的确没能伤你性命,反被你给……给,给大卸八块……”
张文生捧着梅子是一颗也吃不下去了。
“我们离开时,正巧碰上在找你的苏掌事,把你行踪告诉他后,我们也走了,走了没几天,咱们又碰上了。”
瑶铃女问道:“明少居,是你朋友吗?”
“是啊。”张文生不安的笑了笑,“他怎么了吗?”
瑶铃女问道:“我看他轻功卓越,身手不凡,你又不通武艺,只懂下笔,想必你们初时相交场面也应妙趣横生。”
“的确。”张文生笑道,“他半夜带伤滚进了我的窗户,于是就赖着我不走了。索性我孑然一身无人相伴,想着桌上多一口碗也不错,但到最后我差点养不起他,终是天桥之下我讲书来他卖艺,才赚了一路盘缠。”
瑶铃女回想起一路这人嘴不离食的模样颇有些意外:“你养不起他?他才能吃多少?”
张文生解释道:“他挑食挑得毛包,一点都不好喂,吃的不多用的贵,讲究死他。反而我累死累活口干舌燥赶场讲书挣不了几个钱,他一个胸口碎大石倒是挣出好几桌酒席出来。我不吃个够本这么解我心头不满。”
瑶铃女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挣路费?”
张文生把剩下的梅子用手帕再包起来放到一边:“因为你啊,神秘四方主人之一,新任玲珑谷瑶铃女主人出谷,我一个说书的什么可能会不去看,这可素材,是我的饭碗啊。”
瑶铃女问道:“这么说是你要来看我?明少居是跟着你来的?”
张文生点头应道:“是啊,起初他还有点不愿意,说怕遇上麻烦什么的,但现在虽说的确有点麻烦,但他不还是挺能应付的来吗?”
瑶铃女疑惑道:“他是哪里的人?”
“我问过,他不说。”张文生无所谓道,“不说不说就算了,反正他说他不是什么添乱的人。”
瑶铃女:“……”
兄弟啊!他可是带伤滚进你窗户的啊!带伤!带伤!带伤!重要的事说三遍!你真的就这么相信他不会添乱了吗?都不怀疑的?
看着瑶铃女震惊的脸庞张文生又解释道:“他那个伤……是被树枝刮到的。好像是因为飞得太快,又是在晚上,没看清身前有树枝,便被挂着了,他不仅被刮伤还被勾了领子,使劲往外挣的时候,没刹住闸就投进我窗户里,我当时被他吓得书都给撂了,半天没喘匀气。”
这种似乎很在理的出场方式,让瑶铃女根本就不知道要不要向张文生再列举几个奇怪之处。
先不说一个武功不弱的高手被树枝刮伤的几率有多大,但大半夜的本来飞得这么急,居然在跳进张文生屋子里后就开始慢腾腾的赖了下去?前后态度节奏的反差多鲜明啊,他就这么乖乖信了?
“你……”瑶铃女刚要想反驳,突然又住了口。
他没想去离间二人,自己若问的太明显,对于他们之间的交情深于自己时是十分无礼的。
于是他转而问道:“那么他说那些人奈何不了我的时候,你也信了?”
“是啊。”张文生应道,“你们习武之人交手故弄玄虚的时候都爱说什么哑迷什么的,这难道不也是你们交流切磋的一种方式吗?”
瑶铃女叹了口气。
“唉,对了。”张文生突然想到,“这次来我是为了故事,少居被我带来,无意之中也想找个故人,你好歹也是个主人,能帮忙问问吗?找不到没关系,反正那人生死未卜并且这也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省的他没完没了地看谁都是故人。”
瑶铃女无意中找到豁口,便问道:“故人是谁?”
“虬髯侠客苏彦忻。”张文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