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的日子其实过的一点也不慢。
瑶铃女在轿子里掀开盖头,扭过身偷偷摸摸的用指尖撩开后窗一点布帘。
从两边看热闹的人群到中间徐徐而行的队伍,气氛无不是喜气洋洋的。除却前方风光无两精神奕奕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和一众吹奏喜乐的乐师们,尤其是轿后送亲和抬嫁妆的长龙,欢快地荡着半人高的红木雕箱摆着红艳艳的长尾步步紧逼过来。
瑶铃女喘了口气,依旧不知自己现在该摆出什么态度才好。
今日一见,果真如那小丫鬟所说,嫁妆确实有点令他意外的丰富。
可他在谢家被软禁起来,除了被放出要嫁人的讯息之外并未能够给玲珑谷传递任何别的具体消息,现在的一片喜气祥和,只能称得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谢禅风他要搞什么,两个人不能私下说,非得闹大了不可吗?
瑶铃女眼珠左右转了转,不出他所料,立马就能搜寻到几张藏在人群中好像也在凑热闹的熟悉面孔。
先不说招惹别人的麻烦,就算是玲珑谷内的人也不能对谢家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擒王术善罢甘休啊。
瑶铃女焦心似焚,扫眼看见那热烈的红色就更加的烧心难受,集中精力要搞砸事情的同时他还想着等回去了就把玲珑谷里看见的红色的纱帘绸布能撤就撤了,不然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情境下再被颜色一烧,他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燃炸了。
瑶铃女扭回身缩着腿窝在座里一躺,尚有大半背倚靠在轿壁。左手还握着一颗上轿前被硬塞来的苹果,瑶铃女看着同样鲜红饱满的苹果,想起自己早起时被迫禁口,说什么都不让吃喝,此时不禁垂涎欲滴立即咬了一大口。
拳头大的一颗苹果顿时少了一小半,果肉与果皮相连的边缘沾了一圈浅红的胭脂,然而瑶铃女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一旁。
凌云片雪。
他出来时看到连自己的刀也一并被带了出来,他还觉得这依旧是谢禅风的阴谋,由瑶铃女带动的可以让双方矛盾进一步恶化的一件喜事,就不能不给瑶铃女一把凶器。
那么如果瑶铃女真的提着裙子举着这柄凌云片雪杀出轿去未免也太随谢禅风的意了。
凌云片雪刀,流风朔雪剑,这起名的风格可真的很谢家,如不是种类有差别,这俩绝对都是一个恨不得天天把自己从头到尾都埋在雪地里犹不嫌冷的爹生下来的种。
瑶铃女口中嫌弃的“啧”了一声,但他也没什么法子,瑶娘正巧就好这口。
瑶铃女伸长手去够凌云片雪时,因为身体太窝得慌,一个不稳差点栽下去,那只伸出的手急转向下按住底板,轿子被他突然的动作压得晃了几下,瑶铃女匆忙把腿放下去支撑身体。
“咔嚓。”
瑶铃女坐起身后面带犹疑地再次咬了口苹果,胭脂又印了一圈。
赶紧扭过头再次掀开后帘一条细缝看去,瑶铃女那对细锐如同针尖的眉头慢慢抬起。
谢禅风一直在暗示的意思,他好像要明白了。
不,其实他理解的并没有错,逼着让玲珑谷瑶铃女主人提着裙子举刀杀出重围,这两者于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叶家离自己越来越近,瑶铃女愤愤的把手里苹果“咔嚓”几口啃出核,先找个位置稳好重心,然后掀起前方门帘把核迅速弹了出去,弹出一霎那瑶铃女再次把手快速收回给自己盖上盖头扒在座上,预备好姿势,闭上眼睛。
红色的长龙头颈部队伍顿时发生了一些骚乱。
右前放抬轿的一个轿夫脚下突然一个打滑坐倒在地,喜轿徒然失去平衡,一角连带其余三角七人,随之而来的俱是无可防备地将半空中的轿子砸向地面。
紧随这变故的,是轿内“啊”的一声凄厉至极的惊恐尖叫,门帘因一角歪斜而敞开,瑶铃女咕噜噜就从里面尖叫着滚了出来,实实地摔了下去。
即使瑶铃女早有准备,落地时撑着脖子没真的以头抢地,但他这么从上面直接摔下来身上很疼,撑着脖子维持身体着地头悬空的姿势也很累,他想着这最痛的一击已经躲避过去了头顺势躺下去应该也没什么事,但因为后脑与地面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不好计算,头依旧避免不了“咚”的一声躺在坚硬的地面上。
瑶铃女眼前一阵发黑,眼前的红布扭曲视线,脑内所见光怪陆离恍然如梦。
这事故来的太突然,瑶铃女也摔得太快,当人急急忙忙跑来搀扶查看时,也就只能来得及说一句——
“新娘子,摔晕了。”
瑶铃女被摔懵后尚有一丝清明之时,自身下意识的念头和别人说出这一句结论的时间相重合——
谢禅风那边似乎有好药来着,还挺管用。
喜事中发生这种灾祸,这亲自然就结不成。
谢禅风苏子说与带领一众玲珑谷女子前来劫亲的阿笙对这件事的结果本来就早有准备,可并没想过瑶铃女明明招个手就能拉来几个人劫轿,但最终选择的却不惜以苦肉计草草收尾。
阿笙作为其最为亲近的暗卫,比所有人更早的反应过来,右肘向外撞了撞阿敏,看着队伍中即将被再次塞入喜轿准备打道回府的瑶铃女示意地抬了抬下巴。
大脑还懵着的瑶铃女自晕倒起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眼不见为静不管不顾的模样,不管别人是把他怎么摆置,都是随波逐流乖巧无为的耷拉着头,看来这晕还真不是装的。
喜轿已经被放下,瑶铃女那不扶就会往下倒的身体虚软无力地被人往里塞着,盖头在骚乱中滑落,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无意识蹙着两道细眉显得可怜又委屈。
突然瑶铃女再次从轿里翻倒了出来,半空中女子鹅黄裙衫翩然旋开,细靴前尖轻巧落地稳住身形,转过身来,面有怒色,怀里正是一晕了之撂摊子不管的瑶铃女主人。
“你看看你们……”女子强行克制着怒气,声音中微微带着颤抖,扫视众人的目光凛然似附了一层寒霜,加重了语气质问道,“都干了些什么!”
阿笙在后面被人群埋没一点都不起眼的角落里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瑶铃女想用苦肉计,那他就得把这个苦肉计发挥到最大的价值。
视线的正中心,女子怀抱瑶铃女,脚步很重地向谢家跟随的喜娘家婢逼近两步,喜怒不明地假笑道:“你们谢家藏了我家主人这么久,如今人都这样了,还要送到哪里去?”
叶问月本身就知道一些事情,走过去刚想为谢家辩解几句却因某些隐情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无话可说。
“对啊,还有你们。”女子注意到他,又转而向他一步步逼近过来,“瑶铃女主人是我们玲珑谷的主人,他的亲事自有我玲珑谷的主张,怎可被你们这些心怀叵测的外人随意儿戏,难道你们叶家堂堂一个公子,就这么无能,在这阳世还找不到老婆了吗?”
叶问月欲言又止。
好冤,他又没想真把瑶铃女娶回去。
阿敏不屑的“嗤”了一声,不容置喙道:“人我们带回去了,这门亲事没有我们玲珑谷众长老的首肯,你们这帮外人,谁说的都不算!”
谢家那边有人想要出手制止,喊道:“等等!”
话音未落,附近围观人群中大半数的女子一致抬手,将各种样式颜色的外衣解开甩掉,露出里面固颈束腕保守正经的鹅黄裙衫,她们“踏踏”几步走出人群,圈圈围在阿敏身边壮势增威。
阿敏懒懒的拉长了声音冷笑道:“此时街上这么热闹,你们若仗着性子执意要拦,无意中伤到了谁?我们可不管。”她回头看着出声阻拦的男子,声音柔软而凛冽,“毕竟,和你们有过节的,又不是我们,或许他会让着你们为所欲为,而我们,可不会让的。”
那个下属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刹住,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递了出去:“瑶铃女主人从轿上摔下,身上恐有伤口,这瓶冰肌凝露是少城主常为贵主备下,以供不时之需。”
阿敏一脸怀疑的看着那个瓷瓶。
下属不由分说拔开瓶塞,指尖覆在瓶口倾倒出一点白色的膏体,面色如常的吃了下去。
阿敏有点搞不清这种展开是什么意思,还颇为犹疑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冰肌凝露,外敷。”下属将药瓶合好,异常乖巧顺从地有问有答道,“可治愈刀剑刺伤,若是其他如跌打损伤破皮流血,也可一用。”
阿敏眉头倏地一跳。
下属犹在补充道:“用后,不留痕。”
阿敏看了一眼那个瓷瓶,又看了一眼怀里的瑶铃女,顿时火冒三丈道:“收下!带上凌云,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