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突然被从里掀开。
苏子说既然已经被发现,就再没隐藏的必要,打破车外二人相谈甚欢的气氛,说道:“趁早到地方吧,这次是有正经事情的。”
车夫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瑶铃女。
瑶铃女心情很好,也没唱反调,很顺从的应和着:“行行行,兄弟啊,找条路我们回去。”
正经事情,会有什么正经事情。
瑶铃女无意识的翘着嘴角捋胡子。
都无所谓了。
眼前规整的花田色彩艳丽香气馥郁,瑶铃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欢快柔软下来,突兀地问车夫道:“那么金蕊护银房,又怎么讲呢?”
车夫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答道:“就是槐花炒蛋呀!”
还真是符合潭歌一贯附庸风雅的臭毛病啊!
苏子说抄着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瑶铃女兴致勃勃的趴在客栈掌柜面前看他打算盘,还啰啰嗦嗦道:“我,他,还有车夫去栓马了,一会儿就会过来,三个人,三个人,老板可千万不要算错了呦!”
在掌柜勉强忍耐的笑容下,苏子说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揪起来,对一旁无奈应付的小二面上满布阴云地假笑道:“麻烦你先把他送到房间里,多谢。”
小二:现在你才最可怕好嘛!
瑶铃女先走一步后,苏子说松了一口气,假笑一卸,顿时表情冷漠至极。
掌柜:“……”
苏子说看了一眼算盘,又看了一眼对自己脸色十分尴尬想找婉约词汇的掌柜,手“啪”的一声拍在柜角,手心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响亮的磕在木板上。
掌柜被吓得一个激灵:“客,客官?”
苏子说面无表情眼中阴郁:“不用找了,赶紧上饭。”
“是!”掌柜被他盯得后背发毛,语无伦次道,“是是是是是!”
苏子说总有一种预感,类似于终有一天好心被狗吃了的预感。
糟糕的是这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经过瑶铃女的房间时,苏子说眼神倏地瞥了过去,视线极度危险。
这个人贸然发现自己生气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开心?
这究竟有什么可开心的?
啊,手好痒。
苏子说似乎若无其事地经过,但心中却自感拥挤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窝心。
反观瑶铃女,虽然的确觉得自己有些不应当,但仍旧忍不住莫名略爽。
有规律,真的有规律!
跟传言中的苏彦忻相互对比代入,他好像摸到那个奇葩某个弱点了!
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长到他都快被苏子说柔弱顺从没脾气的外表所折服了,长到他都快忘记那一件之所以会故意招惹那人的起因!
当初虽然觉得很憋屈,但看着苏子说柔弱的模样却不由自主的产生错觉,现在看来,果然那个人是故意的!
苏子说简直就是一只大乌龟啊,壳可真是厚。
苏馆是什么地方,他也能装的那么若无其事,旁人半辈子都难得过去他怎可能三年就风轻云淡了啊。明明来之前他的态度可比现在鲜明多了,现在逐渐靠近之中,他却对此越发冷淡,这绝对是反差啊!
瑶铃女这一路都在举一反三以此类推,虽然在为捕捉到貌似无懈可击苏子说的小辫子而兴奋不已,却也有些犹疑自谴。
看他遭遇的都是些什么,哪里有什么可供人开心之处呢?
每当良心即将遭受重击,瑶铃女就赶紧叉开重点,于是才心思无比活跃,兴致也同时变得高涨。
如果不这样,那就又会被苏子说给绕进去啊。
好不容易才抓住点诀窍,如果再被绕进去,那么猜测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瑶铃女顿时继续得意无比,情绪反复循环,都快觉得自己要疯魔了。
“嘭!”
突如其来的巨响使得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瑶铃女浑身打一个激灵,忙朝门处看去,苏子说正和颜悦色的把腿若无其事地收回去,姿势很挺拔的站立在外。
瑶铃女:“……”
小二也闻声而来,看到眼前景象后瞬间冷汗直流,下意识张着手臂挡在苏子说身前以防他会进一步动作,小声委婉地劝导道:“客官,客官,你这样……会给我们和后来的客人带来不便的。”
苏子说根本就没有在意身边这位求生欲很强的小二,那视线还越过小二的头顶,直直扎在瑶铃女正瞠目结舌的脸上。
苏子说温弱柔和道:“敲门敲了好久,里面却总是不开门,原来这里还完整无损的在发呆,真是让人好担心啊。”
你敲了嘛!
你确定你真的敲了嘛!
苏子说也一概不理瑶铃女质疑的目光,语气缓慢而平淡就如阳春三月一泓潭水:“饭菜准备好了,快,下来吃饭。”
瑶铃女看着他那满脸平淡的温柔,一霎那就好像被晨光笼罩暖日轻抚,不禁感动的在内心咏叹道:啊,原来这么担心啊,苏掌事可真是个好人啊——
小二显然不会被身边两个人那温馨的气氛所蒙蔽,清醒无比地弱弱提醒出声道:“那什么,客官……”
瑶铃女这时很听话的往外走着,三两步间就快走来了。
小二:“……小心脚下。”
瑶铃女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脚下还躺着一张被忽视了好久的门板。
瑶铃女:“……”
苏子说:“……”
瑶铃女垂着头,还保持着一只脚抬起未落的姿势,表情在无人见到的角度由不可置信渐渐变得更加震惊复杂起来。
刚刚,是不是……
又被绕进去了。
小二无奈道:“不然,饭后我领客官再换间房?”
“不必。”苏子说温润无害的对他嘱咐道,“你把这房里的被褥拿一套送某房间里,某等,还有,好,些话,需要,好好,谈谈。”
瑶铃女:“……”
小二松了一口气道:“好嘞客官,我马上就帮您送过去。”
苏子说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仿佛刚刚那几个重音是瑶铃女的幻听。
瑶铃女心虚地跟随苏子说下了楼,落座后即使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也没心思去关注,眼神闪躲却还在偷偷窥视着专心吃饭的苏子说,嘴里噙着筷子尖索然无味地咀嚼。
“嘿,老哥呀,你没夹什么东西怎么也能嚼这么起劲吗!”
瑶铃女突然被身边的人戳穿,恍然看去,车夫端着碗还朝他笑着。
你居然也在啊!
瑶铃女老气横秋的咳嗽了一声,颇有些沧桑道:“我要先食其形味,再尝其精华,这才能体会到那食物深藏不露浅表的精髓。”
对面的苏子说一筷子饭正在口中,好像突然被呛了一下似的,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车夫一脸茫然的看着瑶铃女喃喃道:“哦——这么讲究啊——”
当然是胡说八道。
意境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都是瑶铃女所感触不良的情感,也就先前在小茶馆听书听戏听曲凑热闹时,有人一字一句明确向他讲出这景垂樱飘絮山水一色,这画浓淡劲逸深邃安远,这茶古雅馥郁澄净幽清,这人峨冠博带道貌非常时,他才会拉着阿笙感慨这如此情景令人赏心悦目,但若没有向他重点强调这些字句的人,瑶铃女绝对会目不转睛的经过那垂樱飘絮山水一色的景,随意放置那浓淡劲逸深邃安远的画,一饮而尽古雅馥郁澄净幽清的茶,直接忽视掉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的路人。
这也没什么办法,若说瑶铃女没有这根筋也不太对,因为他会用这些来糊弄人,只能说他对这些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
玲珑谷瑶铃女主人,柳眉清目,琼鼻菱口,粉腮艳霞,碎铃垂坠,乌云缠丝,鹅黄的裙衫绣着金线金边石菖蒲,那布料固颈束袖,不露分毫。裙下挺拔的身姿高挑美健,双腿纤长,人前亭亭妍姿,手中持握凌云片雪一柄细长苗刀,向来笑意盈盈的脸上,却不知其真假。
这种人若是除了通武之外也有吟风弄月的文采,有着谢禅风一般文雅的谈吐和外皮,决计会引得世间无数狂蜂乱蝶为止痴狂。
苏子说平息下来喉中不适的感觉后,极力按捺着自己有些恨铁不成钢要去教导他文艺言行的冲动,颇有些庆幸地想道:还好还好,还好还好,不然就没什么清静日子可过了。
瑶铃女虽然并不知道低着头专心吃饭的苏子说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苏子说有没有发觉自己暗中窥探的视线,但从对方那似乎被突然惊到一般的咳嗽声音上来听,没有当面拆穿已经很给面子了,于是瑶铃女心虚地飘开视线,含糊地回应车夫道:“不理解也没什么关系,总之对常人来讲,吃饱了就可以。”
瑶铃女也端起碗朝嘴里扒着米饭,躲闪的视线轻盈地飘来飘去,突然定格在墙角某一点,他现在大脑紊乱,神经兴奋,急需要什么来压制并分散一下。
沉默了一息,瑶铃女拍了一下车夫的肩膀,用着毫无转圜余地的语气询问道:“小兄弟,要来点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