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金玉从那里离开之时,怕是再也没想过那是与恩人最后一次告别,肖想她美色与家产之人数不胜数,多的是对她不轨之人,小金玉听闻事故后自然惊愤恼怒,悲痛欲绝,家贼杀了他后又以其尸为暗饵,却钓不出恨意深重却隐忍谨慎的小金玉。
“后来在小金玉外出寻找遗骨而松懈之时,有随从泄露踪迹,才让人有可趁之机将其父劫走,为了享受胜果羞辱败寇,家贼贴出告示,令小金玉以身换父,面对身边最后的人也即将消失的局面,小金玉备下同归于尽之计,孑然一身毅然前往。
何正嘉有些不安地用手指在桌下戳了戳瑶铃女,但瑶铃女却无动于衷,还捏着木钗十分无辜道:“那人意外遭难之时,为了掩护父女踪迹,此钗还在受赠之人的屋中安置,也因此,小金玉在找到被乱抛的遗体时未能收回这支钗,跟遑论被家贼步步紧逼,也没有时间去找它。后来有知情人为了感怀故人,将木钗讨来,后又因时间漫长经过多人之手,此钗虽不值钱,但只要故事随着它流传,那便是无价之宝。”
潭仙子冷漠地看着他道:“瑶主人的故事听着未免有些耳熟,不知小金玉后来如何?”
瑶铃女感慨道:“既然此钗流传已久也未曾被收回,想必世上已无小金玉此人了。”
潭仙子勉强道:“同归于尽啊……那可真是可惜,但这结局也不算很坏。”
瑶铃女反问道:“木钗的来源我已经讲完了,潭仙子的呢?”
潭仙子抬手,把桌上茶壶拿起,为瑶铃女倒了一盏,然后将茶盏推向他。
瑶铃女拿起来喝了,将盏底示给她看。
潭仙子这才有了一点笑意道:“瑶主人,吃了我的别忘了嘴短,我本也没有答应你要给你讲什么故事。既然喝着我的茶,你就别让我给你讲这些了。”
待这一日过完散去,何正嘉和瑶铃女看着潭仙子婷婷袅袅离去的背影,颇有些心有余悸地小声道:“在她的地盘随意揣测她的经历,你要吓死我了。”
等到那背影消失不见,瑶铃女才把木钗递给他道:“多谢相借。”
何正嘉满脸的冷汗还未消尽,接过木钗收起来,不安道:“我怕是又不小心听到了什么我不该听的事情。”
“没有。”瑶铃女安慰他道,“你放宽心吧,故事还是个故事,小金玉还是小金玉,潭仙子还是潭仙子,我讲的那些,都是瞎编的。”
何正嘉道:“真怕你瞎猫碰见死耗子,把人戳个正着。”
瑶铃女问道:“那么在潭仙子往日的逃亡传闻里可曾有过情郎,我在讲时,潭仙子可曾有伤情难过自责之态?”
何正嘉犹疑着摇了摇头。
瑶铃女便干脆道:“那么,小金玉就不是她。”接着又随口道,“不过那木钗是你怎么得来的?潭仙子说此物最易思人,真是一点也不假。”
何正嘉恍然道:“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
瑶铃女莫名奇妙道:“我说什么了吗?小金玉是你?”
何正嘉有些无辜道:“丧母那段我还真以为你在借着小金玉的名字说我来着。”
瑶铃女:“……”
何正嘉:“……”
两人俱是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何正嘉接着道:“既然你那故事都已经编出来了,不如再续个尾巴,我听着……总感觉结局太过草率了。”
瑶铃女却道:“结局我已经说了,你应该和潭仙子一起听到了啊。”
何正嘉一脸正经地叙述道:“既然此钗流传已久也未曾被收回,想必世上已无小金玉此人了……这算是什么结尾?既然是你自己编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收一收?为什么要有‘想必’这种词?搞得好像你真听说过小金玉还随便猜了猜大结局似的?”
瑶铃女放弃思考道:“不管怎样也该容许我偷一下懒,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何正嘉继续碎碎念道:“还说什么‘不如我们随便借身上的东西,讲点令人高兴的故事如何?’东西都借给你了,但这种故事人物随随便便就地去世什么的,倘若放在戏里从头到尾早哭上一百场了,算什么令人高兴的故事啊……”
瑶铃女不负责任地转身,往回房的方向边走边道:“本来也就讲给潭仙子听听的,她认为这结局不算坏,已经默认这是个令她高兴的故事就好了啊。”
何正嘉闻言僵立在原地怀疑人生地看着他的背影:“……”
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和他们产生的歧义,这种全体死光光的结局,你们怕不是对高兴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而方叔子在听下属汇报到瑶铃女的小金玉故事时,他慢腾腾摆弄着屋角的几盆栽草叶子,静静听完后尚无波澜,只是问道:“小姐听完后说什么?”
下属应道:“小姐说‘同归于尽啊……那可真是可惜,但这结局也不算很坏。’”
方叔子闻言,神情含了一丝愧色道:“如此明朗干脆,自然是个好结局。”
下属提醒他道:“瑶主人讲的故事,多番暗喻,不知指向谁。”
方叔子轻松道:“仓促结尾,到头来不过流于表面罢了,假借木钗揣测人心,不予判断它就只能是个故事。更何况,这种浅显的猜测也不止他一个人有,只不过区别在于别人有结局,他没有结局而已。”
下属正色道:“此人在小姐面前乱说,会不会……”
方叔子伸手止住他未出口的话,不以为意道:“无妨,既然此次不结局,那么以后,小金玉的故事也不会有结局的。”
下属又道:“可她若是在人前乱讲小金玉,又是经瑶铃女主人之口,小姐名声怕会有损。”
方叔子直起身来,笑着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任她去纠缠苏子说?”
“总要令某些人有些顾及,才不好光明正大地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啊。”
瑶铃女回房后,想着潭仙子听故事时的反应,尚有存疑。
苏子说能向她隐瞒些什么呢?
两人既不像有仇,也不像是有怨,却对苏子说穷追不舍一句话。
倘若这句话是“苏子说是苏彦忻”,那么苏彦忻的事故至此刻已少有人提,即使提起也只是诸如“苏彦忻灭自己满门”,多余的话甚至连猜测都没有,好似早已被人淡忘了。如果所有人都对此缄默且约定俗成,即使苏子说被故人认出,也不会戳破苏彦忻这件旧事。
潭仙子既然对苏子说自始至终都有所纠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原身份,但从未说过苏子说是苏彦忻这种话来,想必其中有些被众人已默认的缘由,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拆穿他当然有考虑到阁楼的严令,但缠着他到底想问什么呢?
苏子说知道的,却不敢告人的。
警觉之人不肯触及的,预感之人急于得知的。
瑶铃女自己也觉得小金玉的结局不好,但既然潭仙子不觉得坏,那必然见过更坏的与之对比。
因为在正主面前旁敲侧击,瑶铃女免不得在小金玉里注入许多水份,又因身在方叔子这边,更是无法试探更多。
可是这故事里哪里有不坏之处呢?
瑶铃女除了听别人八字简括灭门惨案,便是听过苏子说对手刃亲人的悔恨之情,见过空宅,还和一个叫明少居的打过一架。
苏子说未对潭仙子说的,应该是也未对瑶铃女说。
那空宅中欲言又止的控诉,瑶铃女没有一次不是错过的。
苏子说即便与明少居之间有敌意,但也从未告知瑶铃女缘由。这免不了让瑶铃女怀疑明少居……当然,明少居总是从高处俯视他的态度的确挺讨厌的。
但一想到某件遥远到要不是有凭证都快要忘了的旧事,瑶铃女实在心情复杂到无法言说。
瑶娘初做主人时,因忙于事务无法照顾瑶铃女,便将瑶铃女托管给长老和下属,说要严加看管。
许多人严加看管一个小孩子,无论如何都有些过于大材小用,更何况瑶铃女并不惹祸,乍一与瑶娘分离,还总是哭哭啼啼要抱抱来着。
玲珑谷安然无事,瑶铃女也没什么危险隐患。众人聚了几日,不免松懈下来。
一夜雷雨大作,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空荡荡的居室黑暗又冷清,瑶铃女想起近来总是匆匆一面的瑶娘,不禁垂泪委屈,思念溢涌,穿了外套,又撑一把对他而言能柱地的大伞,想要找到她并寻以慰藉。
黑天急雨使他本就朦胧的方向感更为模糊,闯来闯去就迷了路。
雷声阵阵轰鸣,雨下下停停,因为在外面逛的太久,瑶铃女最后连自己的房间也不知在哪了。最后在昔水亭内避着骤急骤停的大雨歇脚,风一股股卷来,冻得他躲在亭柱后面瑟瑟发抖。
如此倒霉情境使他更感委屈,正要哭着喊娘,一阵倾盆大雨又随即而至,直接把呼声浇灭了。
瑶铃女直喊到口渴也没盖过雨声,便只能默默地闭了嘴:“……”
等瑶铃女都把自己哭腻了,甚至都觉得哭泣索然无味还百无聊赖地趁着闪电急光蹲着去看亭外雨滴落地迸溅之时,一个人撑着伞姗姗来迟,将瑶铃女领至附近一间小屋,屋内即使只燃了一根昏黄的蜡烛,也令瑶铃女倍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