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姬取来酒具,坐在一旁的小炉边为二人温酒,瑶铃女想了想道:“何正嘉应当爱酒,不如把他叫来为我们助兴吧。”
潭仙子拒绝道:“他即使来了这里也是如履薄冰,哪里会为我等助兴,还不如直接让茯姬来替换他。”说着,掩面一笑,“我等姐妹之聚,他也无法融入其中。”
瑶铃女:“……”
我不是姐妹!不是!
我是假的!假的!
任瑶铃女心里如何挣扎,面上也是赞同道:“潭仙子所言极是。”
茯姬很快将一壶酒温好,斟了两杯稍稍晾凉些再端给二人。瑶铃女犹豫地接过一杯,看着酒内漂浮的两朵金黄的桂花,没有更多动作。
茯姬垂首道:“瑶主人,实在是招待不周,即使是我潭歌,现也将临百花凋谢之时,即使只剩干桂余韵,那也别有一般风味的。”
潭仙子捏着杯子,笑意盈盈地看着瑶铃女,见对方向自己看来,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顺便将酒杯递给茯姬,面不改色道:“果然,即使烈如女儿红,你也会使它变得柔肠百转醇厚香甜,瑶主人不要担心,只要是从茯姬手里斟出的酒,都是甜的。来,瑶主人尝尝看。”
倒不是甜不甜的问题。
瑶铃女捱不住潭仙子一遍遍劝酒,在浅浅的酒杯上轻呷了一口,烈酒借着温热在他脸上飞快地染上一层红霞,却被柔婉馥郁的桂香和其他手段稍稍削弱了辛辣对口腔的刺激。瑶铃女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茯姬,又呷了一口,红霞复又悄悄印下一层,往外延伸到了眼尾,舌尖流过桂香掩盖下的酒的醇香。
潭仙子轻声问道:“瑶主人,此酒感觉如何?”
瑶铃女尚不知自己脸上飞红一片,不禁笑着赞叹道:“这香气甚是沁人心脾。”
把杯中最后一点也喝下,瑶铃女将杯子放置桌上,身体晃了一晃,一手赶紧撑住额头。
潭仙子“咦”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瑶铃女虚虚回应般“嗯”了一声。
潭仙子收回手起身,看着茯姬将眼前扶案强撑的瑶铃女仰面揽在自己臂弯中,朦胧醉态根本无处可藏。
茯姬一手捧过瑶铃女外侧脸颊,冷静地审视着瑶铃女那双无力眯起的眼眸。
瑶铃女微眯的双眼茫然又恍惚,无精打采又似是因为困倦而无法集中焦距般被动地看着自己的正前方。
茯姬说道:“瑶主人,酒里没有下药。”
瑶铃女好似已疲倦万分,耳内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身体除了呼吸更是没有动静。
茯姬将他放下来,让他躺在毯子上,没有一会儿瑶铃女连微眯的双眼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沉沉睡去。
潭仙子见此笑道:“好了,今日我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你让人把她送回去,好好守着她。”
茯姬垂首道:“是。”
潭仙子再度走出去,这次是真的朝着方叔子的书房方向而去。
方叔子见她来了,问道:“瑶主人去哪里了?”
“此次不必再着急了,她喝了点酒,睡着了。”潭仙子应道,“父亲有何事吩咐?”
方叔子把一张窄细的纸条递给她道:“这是从阁楼而来的飞鸽,这次的请求依旧很有意思。”
潭仙子把纸条打开,即使没有署名她也靠字迹辩认出传送信息的人来:“苏子说?”
她眉头突然一皱,疑惑道:“这次?难道父亲让我把瑶主人软扣在长阙也是药玉阁楼的意思?”
方叔子道:“我将她留在此地的初衷,只不过是想看看她性格而已,且何正嘉品行浪荡,顺便打压一下他,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药玉阁楼,他们也有让我等控制何正嘉且留下瑶主人之意。”
潭仙子看着纸条上的传信,微微抿起了唇,再问道:“潭歌没有必要按照药玉阁楼之言行事,瑶铃女的家事我潭歌为何也去趟浑水,父亲把它给我,难道是让我按这张纸条去设法套问瑶铃女吗?”
方叔子道:“这不是浑水,是有大作用的。”
潭仙子捏纸条的手指收入掌心握成拳头来,不安道:“难道父亲与药玉阁楼之间有什么协议?需要答应药玉阁楼几件事?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此为父亲向阁楼需要交付的委金?”
方叔子笑着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现在这种时候,有求于人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潭仙子疑问道:“对父亲何事的大作用?还需要一个籍籍无名之人来做?”
方叔子笑道:“他虽低调,但却并非籍籍无名,只是被掩盖了而已,当年瑶娘与谢蕴之事未成,也是因为此人来路不明诡秘异常,令谢城主根本无法接受,后来所酿之祸,想必也有各路人煽风点火之嫌,谢家为救谢蕴出囹圄,在青城侍奉谢家的温平献计,派出一人将残月及其慢性解药一同暗送给身在谷内的谢蕴以作保命之法,又有长期控制玲珑谷之念,却不料当时瑶娘精神已莫名濒临崩溃,此计并未使谢蕴逃出,且还折损许多自家子弟,现在虽的确使玲珑谷示弱于谢家,但瑶娘所受之毒瑶铃女不会不想,谢蕴之死谢城主不会不怨,低头者不甘,受礼者也未得所偿失,此为一时之安而已。”
潭仙子问道:“若说解救谢蕴倒还有些道理,但谢家为何还要牵制玲珑谷呢?”
方叔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如今来看,瑶娘担任玲珑谷主人,置玲珑谷如此落寞境地,想当年将瑶娘扶上主人之位的人实在无稽,但可有人当真知道瑶娘之位如何得来的吗?”
潭仙子犹疑地摇了摇头。
方叔子笑道:“她任主前只是前任主人的一把刀而已,那时也正是朝局最为动荡之际。因先皇突然暴毙国储还未立下,令各皇子挣的头破血流,后来叶将军扶持尚在襁褓的皇十九子,使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成功将十九子立为傀儡国君——那叶将军即是如今把持朝政并镇压起义的晴王。恰时,因朝乱而起的各路势力林立还未被镇压,少不了趁乱起哄者,玲珑谷女子众多,与令三方域主相比弱势不少,因此谷外多有势力者总会进去侵扰。瑶铃女与谢蕴之交大概也有玲珑谷前任主人嘱意,本向谢家有求助之念,却不料被人插足搅乱,使得玲珑谷和谢家生出嫌隙和仇恨并两败俱伤,玲珑谷只能放弃求助,瑶娘转而回谷与贼寇暗地相斗厮杀,怕是以这一夫当关之勇而被推举上位,做了玲珑谷的主人。”
潭仙子迟疑道:“可瑶娘做了主人后,立即便让玲珑谷和谢家撕破了脸,现如今还仍有仇怨未消,即使因玲珑谷受乱而推举瑶娘……得到这如此困顿下场,也是否有些草率呢?”
方叔子往下说道:“你问我谢家为何牵制瑶娘,一来是因为提防瑶娘身后那个阴魂不散之人,二来就是为了有筹码在手,玲珑谷虽处弱势,但若能被控制,并不是毫无用处的。但若说草率,也不尽然,你觉得,瑶娘上任后做的最大的事,都是什么呢?”
潭仙子犹豫道:“最大的事……瑶娘杀了谢蕴与谢家决裂,同时以各种机关陷阱令玲珑谷与世隔绝……难道……瑶娘看似是拉远玲珑谷与各方的关系,并锁谷闭户,这的确有些隐患和弊端,但却在那时,震慑那些仍旧意图侵犯的小势力,快速解决争端,进而在纷乱之中关门休养生息,使不堪忍受的玲珑谷得有喘息之机?这其实才是瑶娘的本来意图?而杀谢蕴……这是为了……为了……”
方叔子笑道:“不是所有事都有着共同意义,杀谢蕴与谢家敌对大概只是个人恩怨,毕竟对于玲珑谷来说,谢家不但没有帮忙,反而趁乱添了一把火,无论理由如何,她们不会不生气的,也许瑶娘看在情份上本为谢蕴留下一线生机,但不巧那瓶残月做了瑶娘心理极限的最后一根稻草,反使聪明误了性命吧。”
潭仙子又看了一眼纸条,不解道:“那他做了什么,竟使谢城主忌惮他至此?”
方叔子叹道:“谢城主识人很准,那种人来路不明,行事也确实诡秘莫名,当时还以为是与侵犯玲珑谷那些人一样,只是与瑶娘有所纠缠的恶徒,现在看来,原来是同出一支啊。”
潭仙子疑惑道:“瑶娘既然因胆识从玲珑谷选拔而出,即便此人同出一支也不是不可驱逐,为何还要任由此人在身边捣乱呢?”
方叔子苦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查灭门雪球案突然终止的那时吗?我不惜进一步激化潭歌内部矛盾,对夺权之人也暂时没有采取什么手段,你我父女二人东躲西逃,实在因为各方施压甚重,为父只能以潭歌落难而光明正大地带你逃亡,也因此转移别人注意。”
潭仙子闻言,上前一步扶住方叔子的手,也噙泪失落道:“父亲……”
方叔子将她揽入怀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气道:“我听闻有人打算用你做筹码,甚至以权宜之计来说服我,以等级优劣来威胁我,可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哪里舍得也让你去做傀儡呢?从那件事开始,总置你于危险之中,还让你手中染上人血,只是为了让那些觊觎你之人有所顾虑。我知你诸多委屈,可至于那灭门雪球之案,为父无法再去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