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何正嘉这一声感慨,席寒山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瑶铃女叹息道:“你居然还在这里做小二,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席寒山干笑道:“这……这倒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现在这种时候,也就这里有点能吃的草料不是,不然单独用钱买,你们把它扔我这,一下子还走这么久,我也挺心疼啊……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一天三顿饭,我也没什么保养马匹的闲钱了啊……”
真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看见瑶铃女就吵起来且不依不饶刻薄尖锐的席寒山,居然这么贤惠会过日子啊。
看见瑶铃女有些受宠若惊惊诧莫名的眼神,席寒山突然想起来瑶铃女并不是对客栈服务不满的客人,而是瑶铃女。
席寒山:“……反正就给你喂到这儿了,看不惯自个儿牵走呗。”
瑶铃女这才听着顺耳些,不禁问道:“你接到我的信,为什么不去找我,那里总归不会让你这么操劳的。”
席寒山闻言,微微颦眉着沉吟道:“我……我不想去。”随即一甩手上的抹布,扬眉蛮横道,“凭什么你送了封信我就往你那贴,我爱在这里起早贪黑,你管那么多干嘛啊?”
何正嘉听着席寒山这入耳可见的怨气,默默无声的溜去前堂柜台寻房了。
干啥啥不行这倒还能接受,但如果趋利避祸再不行,他就要鄙视自己了。
一个人仇恨值破表怨气加身,一个人武力值暗抑不容小觑,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想想可真是让人头秃。
何正嘉走后,瑶铃女没有去接席寒山挑架的话头,反而认真道:“有别的能说话的地方吗?我有些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席寒山看他说的那么认真,有些犹豫道:“有倒是有,不过……你有钱吗?”
瑶铃女点头道:“现在有方叔子相助,那当然是有的。”
席寒山的双眼顿时一眯,头往后一收,嘴慢慢的抿了起来,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瑶铃女奇怪道:“你怎么了?”
席寒山摇了摇头,只说道:“好吧,那你去找掌柜开间房吧。等我把手头的事收拾好,就去找你。”
瑶铃女点了点头,就带着和来时一样复杂难言的表情像老了五十岁一样耷拉着头唉声叹气的走开了。
干了一天都没喘那么些声的席寒山有些无语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前堂的帘后,把抹布利落地往肩上一搭,颇为不爽道:“看娇生惯养那劲。”
娇生惯养的瑶铃女娇生惯养地叹着气,娇生惯养地上了楼歇了那娇生惯养的身子,娇生惯养地烦恼着这娇生惯养的匣子。
方叔子既然给他这个匣子,固然确定他会打开看的,但瑶铃女的内心于此刻却对打开它并没有任何的渴望感。
被封存这么长时间的匣子里面,必然不会放什么好东西。里面虽有他希望知道的各种事情的内情,但也必定伴随着接踵而至的灾祸,他几次都将钥匙插进了锁孔,可却迟迟没有拧开。
方叔子虽说着不会干涉他打开箱子,但那气定神闲的笃定让他总会有些心慌意乱。
他为什么会认定了瑶铃女打开箱子后就会管这些自取灭亡的事?
瑶铃女想他处境再如何不堪,从小被骗到大即使后来有所挣扎仍是无法摆脱瑶铃女身份对自己的封锁,亲生父母自相抛弃残杀的冷酷,瑶娘在机关陷阱内为他留下的众多仇敌,三方域主和苏子说对他的试探排斥晦暗心思,这种种令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艰涩的阻碍,怕是都无法与如今相比较。
他看着瑶娘那不愿直视自己眼睛的躲避姿态,从玲珑谷中出来时,他心里已经止不住的灰心丧气自暴自弃了,却又被潭歌耐心温情地哄着哄着收来了这个匣子。
他知道这个匣子对他而言应该是有实用的,但也能察觉到这匣子满怀着的不良意图,还有自己对它本能的抗拒。
他在平生头一次走出玲珑谷时,对凑着热闹去茶楼小馆天桥听各种曲子说书,总有着莫大的兴趣。某次碰见一个高鼻深目头发眼珠除了那一身的破布烂衫都异于常人的男人,据说是浑身细软全在半路被山匪抢劫,为了凑足回家的路费,不得已在天桥摆摊,用着有些嚼不烂的奇怪声调讲一些奇怪的故事。
瑶铃女就冲着这奇怪的稀罕劲去听了几次,不仅如此,还为了不想他那么快走,怀着能多稀罕一阵就稀罕一阵的心思,揣着一荷包银子却和别人一样给几文的便宜赏钱,一直听到他离开。
瑶铃女虽然只是图一乐,那人讲的话也令他听着很吃力,可他还是有将之好好地认真辨认过一番的。
之所以说瑶铃女会认真去听,并非是单纯稀罕那个口音,而是他的故事讲的不像是这里的故事,人物也不是这边的人物,起码他认识的人里就没谁的名字叫起来一大串还需要顽皮地翘个舌的。
这就稀罕加稀罕,稀罕之至了。
那个男人并没有在天桥下落魄很久,仅仅几日就消失不见了,但瑶铃女当时看着天桥下同样的位置上不同的落魄人,还犹为失落。
瑶铃女还记得,他所讲过的寥寥几个故事里,有一个天神制作的完美女人和一个盒子的故事。
眼前的盒子固然没有那个盒子玄而又玄阴险过分,却也有着令他警惕沉重驻足不前的威慑力。
那把钥匙被瑶铃女在锁眼里入了又出,出了又入,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决断的他一直等到客栈打烊,席寒山敲响他的房门。
瑶铃女将钥匙收在身上,匣子藏在床铺,为席寒山开门后还看一眼走廊,才把门关上。
席寒山自己先找地方坐了,然后才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瑶铃女心头因为有匣子压着,便冷静着将自身携带的怨气收紧,戾气压制,因为情绪过于克制,他的声音生硬且些微颤抖道:“你该告诉我实话。”
席寒山看他这样,不禁愣了一下,又嗤笑道:“我说的自然都是有根据的话。”
“是吗?”瑶铃女走向他勉强笑道,“说的自然都是有根据的话,却是缺斤少两,瞒多少骗。”
席寒山看他这状态有点不对劲,又想了想上一次此类话题结束时瑶铃女凶恶的状态,不禁站起来警告道:“你可别在这里呈凶啊,我又不怕你,但我这月的月钱还没有领,你我交手只要能出这个客栈,我便随时奉陪。”
瑶铃女突然泄了口气,手心按着钥匙处上方覆盖的衣料,居然有些苍凉道:“你如果不告诉我,那我就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方叔子说的话了。”
席寒山听到他这么说,忙道:“什么?他给你说了什么?”
瑶铃女问道:“所谓何事,你又何以慌乱至此呢?”
“我……”席寒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每到这种当口说出的话总会戛然而止。
瑶铃女冷漠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道:“方叔子说他认得你,既然你不愿说,那么我摄取方叔子给我的消息也是一样,但有一点不同,在你的口中,我是蛇蝎毒妇,而在他的口中,我可是这其中最无辜的人。”
在毫无损失的方叔子眼里,瑶铃女当然是无辜之人!
席寒山愤慨之色顿时涌上脸来,气得面红耳赤道:“蛇蝎毒妇何颜尔!怎敢轻受煞星挑拨!”
瑶铃女闻言一怔。
咦?
煞星谁?
席寒山悲愤道:“枉我大哥火中送炭,于绝境中救了他父女二人,却不想顷刻间席家化为灰烬,方叔子得势后搁置恩情,竟从未有过帮我等一丝半点之念头。我这次即使拿着你的信去见了方叔子,他怕是也不会和我相对,虽说,我现如今对这些都已经习惯了,会感到不以为意,可只是苦了我大哥的那一片心呐!”
瑶铃女突然接收此信息,有些反应不过来道:“你大哥?传言中和潭仙子的那个?”
那个……传说中的眉飞入鬓,目如铜铃,鼻若悬胆,口似朱云,身高七尺,肩高背阔,腰佩轻剑,着一身春衣薄凉,声音亮比洪钟,身后枣红马引颈嘶鸣,面色威重坚韧不可撼动之人?
席寒山显然是听说过这则八卦的,连忙打断瑶铃女的想象道:“不是,没有,别瞎想。”
瑶铃女又迟疑道:“既然如此,他们在那般巧合的时机去投靠你们,为什么你不怀疑是他们,也不怀疑与方叔子相峙之人,反而却来怀疑八竿子打不着还未出玲珑谷的我啊!”
席寒山愤愤道:“与其让别人告诉你,让你胡乱猜测,倒不如我直说了吧!”
瑶铃女道:“你早该直说的,现在才说这种话那么当初怎么就支支吾吾的!”
席寒山生气道:“你不知道吗!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瑶铃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我不知道!”
席寒山看着他严肃的模样,突然愣了下神,看着他,指责的神色间不禁带出些许迟疑来,反问道:“瑶娘……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