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因为没有被遏制,残月无时无刻都在发作的疼痛由心口发散慢慢转移到了从头发散。
瑶铃女蜷缩在睡塌上,捂着头从被小人踢脑壳的噩梦里醒过来,看着黑漆漆的房屋,耳边传来对面何正嘉均匀且缓慢的呼吸声。
啊,这令人嫉妒的睡眠!
白天时时有何正嘉聊天,注意力不会过于放在残月带来的痛苦上,即便它绵绵不断倒还好受些,但是晚上万籁俱寂,梦中不时被惊醒的只有他一个,搞得他晚上一醒就想撞墙。
真是希望解药能及时送来,即便只能延缓一时,但总比被没日没夜的折腾强。
虽然理想很美好,但鸽子会不会中途被抢有什么危险或者风大被刮歪或者它睡眠质量超级好或者鸽子到了但玲珑谷里的人没有及时看到再或者是他们赶来的路上看到了强盗要么是马跑着跑着崴了一脚……
瑶铃女躺在榻上烦恼地撑着头,越想下去心情越糟糕。
啊,头更痛了。
他披衣起身,听着外面阵阵卷来的风声,也想要消解掉此刻身上突涌而上的冷汗。因为身体不适而带来心情的不安,又拿起了凌云片雪,下榻走到窗前打开木栓,将其推开的一瞬间,冷风呼啸挤入窗棂,吹松了一头烦恼丝,拨动衣裙和床帷,冻得睡梦中的何正嘉紧了紧被卷。
瑶铃女被这股风吹地眯起双目,当抬手撩开粘在脸旁汗湿的头发,再向外定睛看时,才发觉外面宛若白昼欲来一般的情景并非是时至黎明或是月洒长街,而是积雪。
瑶铃女抹了一把窗台上的雪被感受着冰凉松软的雪块在指腹融化的感觉,失落地叹了口气。
天冷路滑的,怕是不会如愿而至了。
而在这即便是夜里也白得耀眼的雪境之下,即使仍有飞雪不断飘落,那突兀的踪迹也变得无所遁形起来。
瑶铃女面色一凛,单脚踩上窗棂,一手弹掉雪块转至左腰紧握刀柄拇指推开木鞘,另一只手同时松开刀鞘拉紧肩头披风,看着楼下一串似乎徘徊已久的脚印,骤然而起的危机感使他差点咬碎了银牙。
雪下的那么大都盖不住,可想而知此人在此盯了多久。
残月本就使他神经紧绷时光难熬,此刻发现这点更令他心情暴戾。
在这只有他一人怀着怒火醒来的夜晚,无人劝阻的自由使他不再去想其他规则,刀鞘落地那刻,他也迎着风雪跃出窗外,按着刀柄顺着脚印,飞快地追了上去。
无论是在这里掀起矛盾,还是立即杀掉瑶台,都有悖于他欲隐匿玲珑谷的存在隔岸观火的想法,所以他即便忍耐怒气,也避免去那种会与目标人物正面相对的地方——如果眼睛真真正正看到了,他才不理会叶问渠究竟会怎么样,而在残月无休无止的折磨下,这种自制力会更为薄弱。
长老们的劝诫,师傅的教诲,玲珑谷想要掩盖的存在感,在他追上去时,那些规则诫令好似通通都被雪埋了起来,只留下他自身最为强烈的意愿。
意图不轨之人,无论是谁,杀了他。
随着瑶铃女追去的步伐加快,没有行人扰乱的雪地之上又无处躲藏,前方的逃离之人顶着衣衫不整就冲出来的瑶铃女的杀气,咬了咬牙,看到远处一队穿着流云朔雪衣衫的谢家门徒,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紧随的脚印,闪身钻入巷中。
眼中已经装不下其他人的瑶铃女自然也跟了上去。
七拐八弯之下,那人冒着会被巡卫发觉的危险,在他们身后骤然一停,而后跃身翻入附近人家院内,幸而积雪松软,这番动作下来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而当巡卫们听到动静纷纷转身时,只看到紧追不舍满眼凶光的瑶铃女立在他们身后,恶狠狠的视线苛刻地巡睨众人,乌发凌乱散飞,内里衣裙单薄,披风斜挂右肩,露出横在腰侧的凌云片雪,反射着雪色与衣衫的红光,在他手中亮澄澄地吐露着杀气。
近身的几个巡卫见此,不由感知到了危险,后退了几步后其中一人迟疑道:“瑶铃女主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沉浸于汹涌的杀意之中的瑶铃女这才意识到,这里不同于别处,这里是青城。
瑶铃女怒斥道:“不是你们,快滚!”
但脚印只到这里就断开了,再往前就是平整的雪地,没有脚印的痕迹。
在巡卫面面相觑之下,瑶铃女跳在高处寻找线索,不期发现隔壁院内那熟悉的痕迹,冷笑一声,同样投身而去。
巡卫被这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一幕都搞得愣了一下,然而又都迅速反应过来,几人分为两队,一半追上去查勘情况,另一半回去报告这场突变。
看着前面的人妄图利用杂乱的居所街道地形继续逃跑躲避,瑶铃女站在房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在雪地的逼迫下毫无遁身之所,又听着后面下方的巡卫边追边遥遥高喊道:“瑶主人!你快下来!如果你是在追什么人,那么让我们来做便是——你,你慢点!”
也不知瑶铃女有没有听到,只见他反而不由分说地从房顶上跳了下去,这巡卫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要追丢了!
巡卫立即攀上墙头查找两人踪迹,却只见一串脚印在房顶,一串脚印在地面,当追至中断在屋沿的脚印时,地面却是脚印凌乱,血迹斑斑地隐入前方。
瑶铃女在……追杀?追杀谁?
此刻那些人还不一定能赶到谢家,将此情况禀明。
看着洁白的雪地和刺眼的血迹,巡卫神情震颤,互相对视一眼,继续向前追踪。
开玩笑,瑶铃女才不会将这件事交给他们来做。
这么追来,只会碍事。
此刻瑶铃女与已遭受重创的人不再是追与被追的关系,而是那人被瑶铃女却挟持,被动地,被迅速带去更远的地方。
天寒地冻,受伤的人失血不曾被止住,淌在雪地上,也被棉衣无节制的吸收着。
瑶铃女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嘲讽道:“原来瑶台下药,就是为了给你这种人方便,嗯?”
意识有些昏聩的人张嘴回应时,血液也无法再行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喃喃道:“你,你杀了我家满门,我要,亲手……咳咳咳咳,除掉你。”
“真是笑话。”现在那些巡卫还赶不到这里来,瑶铃女将他扔在偏僻无人的花园墙角,不耐烦地将对方的剑也扔在他身边,“瑶台将你们这群蠢货玩得团团转。”
“我不知道瑶台是谁……”对方却眼神涣散,挣扎着拿起剑喃喃自语道,“但我知道有人告诉我,这几日,咳咳咳咳呕……这几日,你中了残月,身体将会越发虚弱,我只需要,守株待兔,时时查探你的情况,一夕找到破绽,就能将你,碎尸万段,呕——”
是和直接动手的席寒山不一样的方法啊。
瑶铃女却阴郁地故意问道:“是吗,那你找到了吗?”
对方努力分辨着眼前重影的瑶铃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但是现在他即便克服了视力,也已经没有力气去刺杀对方了。
他捂着胸前的创口,感觉自身的体温在逐渐下降,有气无力又失落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瑶铃女问道:“你叫什么。”
“于郗。”
瑶铃女心情差劲,随之而来那语调也变得差劲玩味起来,蹲下身子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真是可怜,你那么相信他,但却连对方的真实名姓都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就是让你灭门的人,而且——你又被他骗了,他根本就没有对我下药,我也根本就没有中残月,他只是想……让你来我这边送死呢?”
“妖言惑众!”于郗睁开眼睛怒视着他,虽然声音嘶哑虚弱毫无气势可言,但仍旧努力反驳道:“他不会这么做的!你别想从中作梗!”
瑶铃女疑惑挑眉道:“那你如何解释我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呢?在你的日夜观测下,我应该被残月搞得死去活来毫无反手之力,这才是你期待中要寻找的破绽才对吧?”
于郗迟疑道:“或许是,在残月发作前,我就对此太过操之过急,就被你发现了踪迹。”
“没救了。”瑶铃女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凌云片雪的刀尖拨开他捂住创口的双手,问道,“你既然可以遭遇这种事,那么残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嗯?即使怀疑自己的杰作,也要相信他吗?”
于郗感受到他再次袭来的杀意,便威胁道:“我如果死在了这里,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找你报仇。即便是这样,你也要这么做,没有什么疑问吗?”
瑶铃女将刀尖刺入创口,冷淡道:“对不起,没有兴趣——不过正好,我已经玩腻了,你们自己跑过来,也省得我去找你们。”
看着对方握着凌云片雪的刀身,做着垂死挣扎的无用功,瑶铃女笑道:“于郗。”
于郗抬头看着他,带着满面的不屈和不甘心。
瑶铃女手上突然用力。
风雪和刀刃都贴在身上,俱是冷冰冰的,连心脏也一并麻醉了。
然而面前的瑶铃女却是神色温柔语气缱绻道——
“来和我说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