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独处之际,江鸿手把手亲自去教瑶铃女动作,起初江鸿在不经意间接触到瑶铃女的身体时还会倏地躲避开来,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已经很自然地去与瑶铃女进行肢体接触了。
在此期间,瑶铃女那看着江鸿的目光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因为从前为了学习女态被长老请来的舞娘教习过一番,这自然就如同被苏子说戳破的那样,在瑶娘发疯时坚持的基础上,长老们索性将计就计,为了让玲珑谷在外面显得竞争力虚弱且易迷惑众人,将瑶铃女装扮成如此面目,以达到令他们轻视轻防轻信的目的。
他自认即便技艺不精,也并不需要如此多的肢体接触用来矫正他,这种场景这种氛围,让他不禁疑惑起来,不知道这人是向来如此,还是借机调情了。
这么久他使劲浑身解数都未曾让苏子说对自己言听计从,然而此刻风水轮流转,在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正被当成苏子说对待后,心里居然还有些稀罕。
这种奇异的身份转换,每逢二人贴近之时,都令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鸿,欲言又止,仿若传情。
但江鸿从教他动作到与他合舞,除此之外的话题什么也没有说过,即便被瑶铃女用着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也并不多问什么,只是在发现时与他四目相对,而后款款一笑。
在这二人心怀叵测的一来一往之下,于俯仰交错间,居然还显得格外默契。
瑶铃女:“……”
想起叶问月,再看看眼前情形,瑶铃女的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这一定又是苏子说想要搞什么事情了。
在几次风轻云淡的言语试探皆被江鸿用满脸茫然回应了之后,瑶铃女也并不是日夜不眠不休地在客房与舞室之间走着两点一线,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天女道的日子。
他也曾稍稍开了几次小差,暗中去探苏子说的行迹,想知道他要捣什么鬼,但显而易见的是,莺小姐总是卧床不出,江鸿整天都藏在舞室等瑶铃女,除了不能出宅院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应苏子说的心意,每次看到他时,他都在和婢女仆从聊的认真起劲煞有其事。
即便几次近身去偷听,他们谈的也只是一些琐事而已,瑶铃女对此感到疑惑,一时也想不透,便又回去了。
而在最后,当江鸿在是否要邀请何正嘉与苏子说来看他们合舞的事情上征求他意见的时候,瑶铃女便不假思索地拍板应道:“可以,就让他们来吧。”
在青城时苏子说可以躲在叶府的密室里,但现在既然有了机会让他来亲自观摩,为何不用呢?
江鸿听后,想着这几日来瑶铃女配合的姿态,也不禁吃惊起来:“这样做,你不介意吗?”
瑶铃女若有所思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对此没什么忌讳。”
他甚至还想将计就计呢。
江鸿低垂下眼睑,思忖着左右转了转眼珠,当再度抬眼时,他又附以温柔的神色紧盯着瑶铃女,试探地问道:“是吗?可你的朋友会介意吗?”
瑶铃女冷笑道:“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介意这种事?”
江鸿闻言,顿时感觉此刻的情况与收到的消息有些出入,不禁犹疑地看着他。
瑶铃女绕着他缓缓地踱着步子打转,一边好整以暇地审视他,一边若有所思道:“你看过,我们之间的传闻?”
事到如今,只能随机应变的江鸿向他侧首微笑道:“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感觉到,你我是同类人。”
瑶铃女脚下一顿,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仍旧反问道:“同类人?怎样的同类人?”
江鸿叹气道:“瑶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小生长在舞榭歌楼之中,有人说这是自甘沦落也好,有人说这是羽化登仙也好,平常琐事皆无甚关心,只爱谱曲作乐,编舞见婆娑,虽早年以才子为著,但越是往后,越是觉得,古调独弹,曲高和寡,所以这才子之名越发浅淡无闻了……即便是妹妹,但她年纪尚幼,我也始终觉得,在这方面上我们之间不能互通其意。”
说着,江鸿看着瑶铃女说道:“但你不同,你虽然是临时来替舞,可我能感觉到,你能够与我心意相通。”
瑶铃女不可思议道:“这也行?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我底子好呢?”
江鸿摇头道:“底子好的人很多,比你还要好的人更多,但如果不理解我,这便都只是一些过眼云烟罢了。”
瑶铃女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懂不懂这一支天雨散花的舞呢?我只是模仿和接受能力强而已,可不一定也能理解你这支舞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鸿:“……”
瑶铃女:“……”
江鸿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就是这样,你说对了。”
江鸿走上前去,感慨道:“隔壁那群人,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成仙,即便是连我妹妹也不例外,可我早就编腻这些,即便随手弹拨几曲,也是诸如此类,令我兴味索然。仙人非我之追求,仙乐非我之钟爱,仙舞非我之必须,这一成不变的题目,几近使我灵感枯竭,难以坚持……平常百姓间断几月才能看到一次,所以尚觉新鲜,但我在这里以仙乐仙舞为名,私下引得不少人纷至沓来,有段时间几乎要日日受召前去应付,但是现在,虽然仍有人喜爱,但那些人的新鲜感一过,便也如风吹云散一般,后继无力了。”
江鸿迷茫道:“所以,我现在编的曲舞,即便在外人眼里如何丰富多姿,在我眼里即是随意所为,仅仅是贪图视觉美感,其余毫无意义之作。”
瑶铃女犹疑道:“……你可别欺负我不懂这个就随口乱编。”
江鸿却认真道:“我本来只想对你做休息之时的鼓励之语,让你不要妄自菲薄,却不料你真有如此天分,还可以一眼就能看出我那支舞其中的辛酸。这么多年,争强好胜之人有之,附庸风雅之人有之,强行输意之人有之,终于等来了一个,看不懂的人了。”
瑶铃女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不禁谨慎地后退一步,不解道:“有这么稀罕吗?不是说曲高和寡吗?不懂你的人难道不是满大街都是吗?”
江鸿却不给他推脱的机会,继续上前道:“他们只会看人美不美,舞仙不仙,乐缈不缈,他们不会说他们不懂,他们也不会把我的舞学得那么快,他们也不会对我说,不懂我的人满大街都是。”
瑶铃女:“……”
江鸿激动道:“早年我为了曲舞,也曾游于川流湖海间,也曾观望磅礴落日圆,也曾登高望远山,鱼虫鸟兽与我为伴,鸿鹄鲲鹏皆可化形。可……不知何时,我竟也落得为了外物接应不暇,心田衰落枯竭,让别人不懂说懂的下场……他们或许觉得不该落人下乘才不愿坦诚的,可我却倍觉煎熬,每每心中浮躁,又无所排解。我作天女散花是为了应付别人撒花布道,布的是别人心中所愿,而我的心里白茫茫空荡荡一片无所凭依,我虽然参与其中,里面却没有适合我的道理。”
瑶铃女挠了挠头,迟疑道:“可我就是一介粗人,能接替莺小姐跳舞就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你说的其余这些……我不了解,且帮不了你。”
江鸿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即便是一时帮不了我,能够与我心意相通也好,得一知己,死可无恨。”
瑶铃女本来茫然的神色陡然一变,眯了眯眼,盯着他若有所指道:“死?你要为了我去死?”
江鸿抓住他的手不假思索道:“这有何不可?瑶姑娘,既然你与那二位仅有友人之情分,那我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可愿留下与我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瑶铃女奇怪道:“既然,你觉得我是你的知己,知己是相互而言的,那你知我吗?”
江鸿见他并未拒绝,便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放在他的头侧,顺着在颊旁勾勒出圆润弧度的鬓角而下,一路滑至粉面桃腮,便见那朱唇半启,贝齿隐现,欲拒还迎。
“你有着自己认不清的天资聪颖,多情动人,即便有楚楚之态,却挺拔坚韧,兰质蕙心,正是我所求的妙人淑女,是我心目中的知己佳人。”
“是吗?”瑶铃女在二人此刻愈加亲近的距离里,呵气如兰,轻柔地冷漠诘问道,“今日你可为曲舞向知己求偶,那彼时想必也会为了别的向知己求偶吧?”
“怎么会。”江鸿神情一顿,有些意外道,“我一生所求,于此刻不过曲舞和你而已,在跳舞时你是如此,此刻我表露心迹时你亦如此,为何不给自己多一些信心呢?”
瑶铃女闻言,只是盯着他没有做声。
江鸿把放在瑶铃女脸上的手朝自己勾了过来,瑶铃女也并没有抵抗,顺着那只手的力道,默默无言地枕在了他的胸前。
心中却神游天外,思绪万千。